外甥女落馬受傷,明惠帝處理完幾件緊急政事,立即趕往陸斬的別院。
一進院子,前院幾個下人紛紛跪迎,讓明惠帝意外的是,楚行兄弟竟然站在走廊上,看到他,并肩疾步而來低頭跪拜。路上明惠帝已經知曉是楚家兄弟救了外甥女,楚國公府與陸家沾親帶故,兄弟倆擔心陸明玉出事留在這邊等等消息也正常,明惠帝沒有多想,徑自去后院了。
兩位太醫已經替陸明玉重新包扎了一番傷口,坐在外間低聲討論病情。陸斬夫妻守在孫女旁邊,一個劍眉深鎖神色肅穆,一個哭得眼睛都腫了,坐在床前一眨不眨地看著昏迷不醒的孫女。聽外面報皇上來了,陸斬眼簾終于動了下,彎腰拍拍妻子肩膀,示意妻子隨他去接駕。
“阿暖傷勢如何?”明惠帝擺擺手,免了夫妻二人的禮,盯著太醫問。
兩個太醫低著腦袋,臉色有些凝重,彼此看看,其中一人道:“回皇上,四姑娘落馬摔下來,身上有些皮外傷,這些都沒有大礙,但四姑娘撞到了腦袋,腦疾復雜,臣等暫時不敢妄斷,還得等四姑娘醒了,再仔細診斷,請皇上恕罪。”
明惠帝皺眉,“那她何時能醒?”
太醫們頭垂得更低了,“這,臣等無能。”說完跪了下去。
朱氏沒忍住,哽咽出聲。她害怕,怕孫女與賀禮一樣摔成了傻子,更怕孫女再也醒不過來。
“夫人別擔心,阿暖是朕的外甥女,她福大命大,沒事的。”明惠帝低聲勸道。
朱氏哭著點頭。
“那朕去看看阿暖。”詢問完傷勢,明惠帝面色沉重地去了內室。
朱氏的床榻上,陸明玉靜靜地躺在錦被中,額頭纏著一圈白紗,傷口依稀可見血色,小姑娘眼睛緊閉,面頰蒼白,嘴唇也失去了平時嬌艷的顏色。明惠帝自己沒有女兒,對蕭璇、陸明玉這兩個晚輩向來疼愛有加,其中陸明玉比蕭璇乖巧懂事,因此雖然陸明玉是外甥女,明惠帝卻最寵她。
坐到床上,明惠帝拉起外甥女的小手放到自己的大手上,輕輕地拍了拍,一臉溫柔地看著昏睡的小姑娘,“阿暖,皇舅舅來看你了,皇舅舅知道阿暖受了苦,阿暖別怕疼,等你醒了康復了,皇舅舅把玲瓏送你。”
“皇上……”
陸斬受寵若驚。玲瓏乃去年西域大宛專門進貢給明惠帝的三匹神駒之一,另外兩匹分別是天風、夜辰,都極通靈性。夜辰被明惠帝賜給了楚行,天風明惠帝自己留下了,母馬玲瓏體型較小,通體雪白無一分雜色,明惠帝當著一眾大臣的面半真半假地開玩笑,說要把玲瓏送給他的第一位公主。
明惠帝搖搖頭,打斷了陸斬的顧慮,繼續柔聲哄外甥女,“阿暖聽見了嗎?你想要玲瓏,就早點醒過來,不然璇兒知道了,要來跟你搶了。”
陸明玉閉著眼睛,就像是睡熟了。
外面傳來腳步聲,明惠帝最后看眼外甥女,與陸斬一同走了出去。
來者是馬官,跪在堂屋門前道:“皇上,微臣查過了,那馬左前腿被蝎子刺傷,故而發狂。”
“處置了。”明惠帝無奈地道,草場的蝎子,這是天災,防不勝防。念頭剛落,忽見一個模樣與陸斬有幾分相像的魁梧男子跪在院中,明惠帝很快反應過來,回頭問陸斬,“這……”
陸斬冷冷剜了那邊的長孫一眼,“他身為兄長,只顧看人獵鷹,不知照顧妹妹,致使妹妹受傷,且跪著吧,阿暖何時醒他何時再起來。”
這是陸斬教導孫子的方式,明惠帝沒什么可說的,叮囑陸斬有任何消息馬上報給他,明惠帝帶人先走了。陸斬一直將他送出別院,目送圣駕拐彎,他才折回院中,瞥見走廊里的楚家兄弟,陸斬沒好氣道:“你們走吧,謝禮我改日送上。”
不管怎么說,這兩兄弟都盡力去救了,還第一時間替孫女接上了手臂,陸斬惱楚行霸占孫女不還他,但他還是很講道理的,順便讓楚行明白,他認可這個人情,愿意送份大禮,但楚行別指望他會把孫女許配給他,二十五的大男人,年紀都夠當孫女爹了。
別人或許會看重楚行國公爺加皇上身邊紅人的名號,陸斬可不認那個。不算女兒,小孫女是他最疼愛的孩子,才十三歲,陸斬根本都沒有考慮過孫女的婚事,至少再過一年才會替孫女相看適齡的青年才俊。
而楚行……
一來年紀大,二來面冷如鐵一看就不像是會疼人的,怎么看都配不上自己乖巧懂事的孫女。
面對陸斬的冷淡,楚行朝堂弟道:“你先回去。”
楚隨袖中握拳,鳳眼復雜地看著他,“大哥,你真要娶阿暖?”
“是,你先回去,阿暖醒了,我再跟你解釋。”楚行終于轉過來,直視堂弟道。
楚隨心里很亂,他想告訴自己兄長是中了邪,可兄長的眼神,兄長一路抱著陸明玉連陸斬都不許搶的霸道姿態,都否定了他的猜測。但兄長何時開始喜歡陸明玉的,明知他對陸明玉的心意,為何,還要跟他搶?
楚隨想不明白,他只知道,兄長搶了他喜歡的女人,兄長已經向陸家表明了態度,他身為堂弟,無論心里多想與兄長爭搶,為了楚家的名聲,都不能沖動行事,以免讓陸家看笑話,讓外人指著楚國公府閑碎語。
他垂眸,沉默地離去。
陸斬瞪著朝他走來的楚行,搶在楚行開口前道:“國公爺什么都不必說,我不同意。”
楚行無驚無怒,對著后院道:“陸大人,我想留在這邊等消息,阿暖何時醒,我何時離開。”
想用這種看似誠懇實則蠢笨的辦法打動他?
陸斬冷笑,“隨你。”
罷丟下楚行,陸斬大步往后院走,轉彎時,陸斬暗暗回看了一眼,望著遠處楚行青松一樣的身影,陸斬心頭忽然浮上困惑。楚行怎么突然要提親了?就因為抱了孫女?可別說兩家是親戚,禮法上完全可以糊弄過去,便是沒有關系,一般這種情況,都是女方看上恩人的身份或是寧可犧牲女兒也要維持家族的狗屁清白,才主動提議以身相許,要么就是男方看上女子美貌趁機提親。楚行,以陸斬對他的了解,不像是好色之徒啊,難道他真的那么君子,碰了孫女就要負責?
但陸家的姑娘,才不會為了這種理由就嫁過去。
拋開楚行,陸斬繼續與妻子一起守著孫女。
夜幕降臨,陸斬掰著孫女下巴,朱氏一勺一勺慢慢地喂孫女吃流食,喂的時候一直忍著,喂完了,朱氏再也忍不住,靠到丈夫懷里哭了起來,“阿暖醒不過來怎么辦?”只是一個念頭,就疼得她鉆心鉆肺的。
陸斬抱住妻子,只輕輕拍著妻子肩膀,眼睛疼惜地看著孫女,無比自責。
他怪長孫,但他何嘗不怪自己,如果他抽出時間陪陪孫女,就不會害孫女落單了。
“老爺,院門要落鎖了,楚國公他……”
外間傳來管事為難的回稟,朱氏聞,吃驚地掙脫丈夫懷抱,詫異道:“世謹還在前院?”
“我讓他先回去,他非要在這邊等。”陸斬不無嘲諷地道。
朱氏不知孫女與楚家兄弟之間的恩怨,在她眼里,楚行是孫女的恩人,也是她的恩人,對待恩人,怎么能像丈夫這樣寡淡?因此朱氏洗把臉,不顧陸斬反對,帶著丫鬟跨出了房間。院子里陸嘉平還在跪著,但他跪得心甘情愿,聽到屋里的動靜,陸嘉平提前挪到花壇旁,不想讓祖母看見。
朱氏心事重重,未曾發現被丈夫責罰長跪的孫子,轉到前院,卻瞧見了負手立在走廊中的楚行。
“世謹在這兒站了多久了?”朱氏滿面慚愧地問,“我,我一直在照顧阿暖,沒人告訴我……”
“老夫人不必自責,阿暖落馬全因我沒能及時救她,我心中有愧,等不到她平安的消息,世謹寢食難安,在這里等,良心才能稍稍好受些。”楚行低頭道,聲音低沉,語氣十分地誠懇,“老夫人回去吧,您安心照顧阿暖,不必管我。”
“傻孩子,阿暖落馬與你有什么關系,快回去吧。”朱氏拽住楚行手臂,試著推他,“這邊夜里風大,你仔細著涼。”
“老夫人,我真的沒事。”楚行紋絲不動,大手攥住朱氏手臂,巧妙而恭敬地將人推開了。
男人固執,朱氏真的不懂了,還想再問,楚行忽然抬起頭,兩人對視片刻,楚行一撩衣擺,穩穩朝朱氏跪了下去。朱氏大驚,連忙彎腰扶他,楚行擋開她手,直視長輩眼睛道:“老夫人,去年年底阿暖回京,在永定縣玩冰落水,我碰巧路過,下水救了她。當時阿暖已經亭亭玉立,世謹情不自禁,為她動心,因年長她太多,篤定我與她無緣,故不曾對任何人提及。白日阿暖出事,我心急如焚,卻因馬術不精未能及時相救……老夫人,您讓我在這里守著她吧,不然我會更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