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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春暖香濃 > 12、012

      12、012

      寧安堂。

      陸明玉抱著畫軸急匆匆離開后,在外面守了許久的蘭嬤嬤悄悄走到內室門前,挑開一絲簾子,看到里面朱氏側對她坐在書桌前,微微低頭看手里的畫。四十歲的女人,臉蛋白皙細膩,淡妝輕掃,柔美溫婉,之前還哭得肩膀顫抖,現在只是眼圈隱約泛紅,嘴角竟然是翹著的,好像沉浸在什么美好的回憶里。

      蘭嬤嬤一看就能猜到朱氏在想什么。

      這個鄉下出身的村姑,最快樂的回憶就是與老爺相識那陣子,她剛來寧安堂伺候時,夫妻倆還和和睦睦的,每當老爺上朝當差,朱氏要么乖順地給老爺做針線,要么去院子里賞賞花逗逗狗,更多時候會單獨坐在窗前,托著下巴淺笑。

      笑得幸福甜蜜,跟此時一樣。

      默默看了片刻,蘭嬤嬤輕輕咳了咳。

      朱氏抬頭,對上蘭嬤嬤戲謔的目光,她飛快卷起畫軸,笨拙解釋道:“阿暖畫了一幅畫,我瞧著還挺好看的。”

      蘭嬤嬤對畫里的內容并不好奇,隔著幾步欣慰道:“還是四姑娘會哄人,早知道老奴也畫幅畫了,何苦勸得口干舌燥臨了還一點都不管用?”

      朱氏人上了年紀,臉皮卻還薄得很,低下頭,紅著臉乖乖給人打趣。

      “好了,您開心就好,多大點事也至于哭,老爺那么喜歡您,肯定不會真那么做的。”調侃幾句,蘭嬤嬤扶起朱氏,往梳妝鏡前引,“來,老奴再給您重新打扮下,一會兒要擺飯了,別讓小丫鬟們瞧出來。”

      朱氏點頭,坐好了,見蘭嬤嬤要拿那盒涂上后臉蛋會顯得更白的胭脂,朱氏看看鏡子里的自己,低聲嘆道:“算了,以后就這樣簡單打扮吧,不用折騰了,阿暖說得對,我這樣的出身,打扮得再富貴別人也知道我是什么來歷,保持原樣還能得個返璞歸真的夸贊,況且我自己瞧著也順眼。”

      她只想讓蘭嬤嬤幫她遮掩泛紅的眼圈,這么大年紀了,叫丫鬟瞧出她哭過,肯定要笑話。

      蘭嬤嬤動作一頓,目光在鏡子里與朱氏的碰上,朱氏居然沒有像以前那樣因為拒絕她而心虛躲閃,反而朝她笑了笑,儼然已經下定了決心。腦袋里轉了幾個彎,蘭嬤嬤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四姑娘小小年紀,還懂得什么叫返璞歸真?”

      朱氏露出一個特別自豪的笑,“是啊,阿暖跟她爹娘一樣聰明。”

      她長在鄉下,沒有讀過書,進京后閑暇較多,每天學一點,總算會幾個成語了。輪到一雙子女,女兒像她,讀書有些吃力,但女紅一點就透,溫溫柔柔的,在閨秀里面人緣不錯,兒子就厲害多了,比丈夫還聰明,才十一歲就中了秀才……

      可惜兒子命不好,考中不久與幾個公子哥兒出游,意外摔下山坡,別的地方沒事,壞了眼睛。

      想到傷心事,朱氏嘴角的笑容收斂起來,垂眸自我安慰,“阿暖聰明,要是個小子,過幾年也能考秀才了……”

      蘭嬤嬤識趣地先幫朱氏梳頭,等朱氏過了這股傷懷勁兒,她才微笑著道:“老太太,四姑娘的話乍一聽有點道理,但她畢竟是個孩子,不懂大人們之間的彎彎繞繞。您要是個七品小官的當家夫人,化淡妝是應該的,出門做客比您身份高的見到了,會夸您本分,可您是尚書夫人,威風了這么多年,突然素淡起來,那些最愛議人是非的太太們準以為老爺冷落您了,才叫您沒了耀武揚威的底氣。老太太,一旦有了這種傳,不但您會讓人瞧不起,恐怕四姑娘也會被旁府的姑娘們輕視,哎,如果三夫人是老王妃親生的就好了,那樣有三夫人給四姑娘撐腰,您也能輕松些。”

      朱氏聞,早上丈夫冷聲訓她的情景忽然浮上心頭。

      是啊,她已經被丈夫冷落了,沒了里子,要是連面子都沒有了,往后還怎么給孫女撐腰?

      再看向鏡子,朱氏眉尖兒蹙起,咬咬唇,如之前每次動搖一樣,在蘭嬤嬤的提醒下迅速堅定起來,“那就……”

      話未說完,忽見門簾挑起,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走了進來。

      朱氏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難以置信地望著那邊的丈夫。

      她坐著,再震驚也只是渾身僵硬,坐得依然穩穩當當,蘭嬤嬤卻只覺得一股徹骨的寒意一直從腳底竄到脊骨,再直奔心口。她握著眉筆的手瑟瑟發抖,老爺什么時候來的?老爺聽到了多少?

      眼看陸斬越走越近,蘭嬤嬤嚇飛的魂魄還沒回來,但多年的本能驅使她穩穩放下眉筆,立即朝男人行禮,“老爺。”

      得到提醒,朱氏慌張地站了起來,顧不得還披散著的長發,繞過椅子準備見禮。

      陸斬目光從她泛紅的眼圈掃過,及時上前握住她手,聲音遠遠比平日溫柔,“我早說過,在我面前不用講究這些虛禮。”

      朱氏或許無法理解丈夫冷峻臉龐下隱藏的心事,但夫妻這么多年,她能根據陸斬的聲音變化猜測他心情。他這么溫柔地說話,是不生氣了嗎?可早上還那么冷,她也沒做什么,他怎么就變了?

      朱氏想不明白,她鼓足勇氣抬頭,不安地打量丈夫。

      怯生生的眼神,這么多年幾乎沒有變過。

      除了幼時雙親離世,除了當年兒子眼盲痛苦他束手無策,陸斬這輩子沒有落過淚,但此時此刻,看著妻子雖然貌美卻早已不復年輕豐韻的臉龐,陸斬眼底不受控制地泛酸。二十年了,他一直以為她變了,一直怪她不聽勸,今日他才明白,是他做得不夠好,才糊里糊涂浪費了二十年,過去的二十年,他與朱氏本可以過得更好。

      “下去吧。”余光掃了眼定在那邊的蘭嬤嬤,陸斬平靜道,話里殘留一絲因朱氏才有的溫柔。

      聲音入耳,蘭嬤嬤松了口氣。她與周老姨娘一樣,原來都是老爺身邊的丫鬟,原夫人死后,老爺將周老姨娘收了房,她繼續做丫鬟,不久朱氏進門,老爺安排她伺候對高門大戶一無所知的朱氏。所以蘭嬤嬤很熟悉老爺的脾氣,老爺如此心平氣和,肯定沒聽到她剛剛對朱氏的勸說。

      欠身,蘭嬤嬤低頭退了出去。

      人走了,屋里就剩夫妻兩個,朱氏悄悄抬眼,丈夫居然還在用那種奇怪又讓人心慌的眼神看著她。朱氏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地想先拉開距離,只是才動,手就被人攥緊了,“你給阿暖講咱們以前的事了?”

      陸斬一手攥著妻子的手,一手舉起一卷畫軸。

      朱氏莫名心虛,低頭辯解,“阿暖問我老家房子什么樣,我給她講,講著講著就……”

      孫女人小,問題特別多,問完房子又問她哪年遇見的祖父,她嘴快,不知不覺都說了。

      陸斬想象得出祖孫倆相處的樣子,他笑了笑,松開妻子,打開畫卷鋪到桌子上,誠心贊道:“阿暖天分不錯,光聽你說就能畫得這么像。”孫女才七歲,假以時日,在作畫上未必會輸給天資聰穎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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