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又從櫥柜里扒拉出了煲湯的小鍋,洗涮干凈,把杏仁露和一小塊即食的燕窩放進去煮了,定好時,臨走時他想了想,又抓了一把冰糖扔在里面。
蔣博往樓上看了一眼,皺著眉微笑了一下,急著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走了。
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大概是不配愛女人也不配愛男人的,只好做一朵孤高自詡的水仙花,臨水照影,時而開一朵冷冰冰的小白花。
他心里有百丈峰,只露出頑石一尺高,有千層浪,只露出飛沫兩三點。
點到為止地做完這些就算了,剩下的自己知道就行,用不著昭告天下。
蔣老師千回百轉的心腸沒有人知道,江曉媛躺了一個多小時,躺不住了——她許久沒有過過悠閑日子,乍一悠閑,心里不由得升起一團焦慮。
就在這時,一個電話突然打了進來,是一個私活接待過的客戶。
對方十分不好意思地說:“我知道這種事應該提前跟你訂,但是沒辦法了,我那同學約好的造型師明天實在是來不了,你看……”
江曉媛:“呃……”
那邊忙說:“知道你時間排不開,這樣,一個全套,讓他們在原價上加一百可以嗎?”
江曉媛:“行!”
掛了電話,江曉媛一抬手按在了眼睛上,額頭冰涼,她像是動力不足,已經沒有足夠的新陳代謝來支撐體溫了。頭一次在美發店的小黑屋里凍感冒了,她一個人默默發燒時還被凄涼得大哭了一場,這次雖然身上是冰涼的,心里卻不凄涼,因為有錢拿。
江曉媛裹著被子“嘿嘿”笑了一聲,感覺自己是鉆錢眼里去了。
她馬上充滿了動力,頭不暈手也不抖了,先是要了新娘家的聯系方式,溝通了時間和方案,然后一口氣爬起來跑下樓,正好蔣老師定時煮的燕窩好了,江曉媛掀開一看,心說:“這貨又不過日子了。”
她給蔣博發了一條短信:“你煮了什么?”
蔣博過了好一會才回她:“杏仁燕窩,我現在有事回不去了,你吃了吧。”
江曉媛欣然謹遵懿旨,生怕他反悔,立刻盛出來吃了,心情更愉快了,難得占蔣太后一次便宜。
新娘妝基本是從半夜開始化的,第二天江曉媛披星戴月地爬起來,感覺還是有點虛,翻了翻冰箱,又意外地在蔣老師買的一堆零食里翻到了一包紅糖。
江曉媛愣了幾秒鐘——蔣博心理上不好說,但生理上應該是不需要吃這玩意的,江曉媛腦子里劃過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她想:“不會是給我買的吧?”
下一刻,她又否決了自己的自作多情,蔣博是個特立獨行的好人,性格稀巴爛的圣母,大事上絕不損人利己,小事上也絕不讓人痛快,哪會突然這么甜?
不過買都買了,那么一大包,江曉媛也不跟他客氣,挖出來沖了一大杯水灌下去,頂著夜色和霜露出了門。
她忙了一整天,收了錢,心滿意足。
婚禮現場,客戶還給她安排了座位,江曉媛要速戰速決——因為新娘還要換裝,旁邊有個不知是誰家親戚的年輕女孩,上桌不動筷子,拿著手機挨個掃桌上食物的熱量,趟地雷似的小心謹慎地決定下箸地點。完事還在一邊念叨:“糖醋里脊,每100克293大卡……媽呀,這個不能吃!”
話音沒落,正好看見江曉媛夾了一筷子糖醋里脊,百無禁忌地塞進嘴里。
女孩驚奇地看了江曉媛一眼:“唉,吃不胖的人就是任性。”
江曉媛彎起眼沖她笑了笑——她以前也有這個煩惱,好身材不是那么容易保持的,不過后來沒有了,因為忙起來的時候趕上一頓是一頓,每頓飯吃得都像是在趕時間,久而久之,她已經不知道什么叫飽了,只好以最短的時間吃熱量最高的食物。
她簡直是進化了上千萬年,回到了原始人的生活狀態里。
給模特做完了最后一個造型,客戶結了賬,江曉媛沒有多做逗留,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箱,離開了酒店,不料在門口露天停車場碰見了祁連。
祁連正皺著眉抽一根煙,同時面帶煩躁地翻著手里的通訊錄,好像沒翻到,他皺著眉按滅了手機,目光直直地盯著露面,看起來像是打算找人打一架。
然后過了好一會,他才微微閉了閉眼,好像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撥出了一通電話:“代駕號碼給我一個……嗯,在外面,喝酒了。”
江曉媛在旁邊觀察了一會,走過去果然聞到了一股酒氣,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哎?找代駕?”
三分鐘以后,江曉媛把祁連的車開了出去。
她整個人生都因為一場車禍而天翻地覆,但很奇異的,事隔良久再摸車,江曉媛并沒有什么心理障礙,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可能確實有點沒心沒肺。
江曉媛順順當當地把車開出去,同時對祁連點評:“你這車有點肉。”
祁連把頭靠在靠背上,半閉著眼應了一聲:“肉點好,省得出事。”
看得出他情緒不高,江曉媛沒有多嘴,只是問:“你家怎么走?從這邊過去我有點不認識。”
“不回家。”祁連用力掐了掐自己的眉心,露出了一點十分痛苦的神色,可能真的是喝多了,他說完這三個字以后自己斷了篇,不往下接了。
江曉媛:“……”
她只好借助著導航和自己去過一趟,但不大準確的記憶確定了一個大概方向,摸索了過去。
祁連一直沒動靜,江曉媛還以為他睡著了,結果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他突然詐尸一樣地出了聲:“不直走,左拐。”
左拐是一條很寬的路,祁連讓江曉媛把車停在了一個路口旁邊,然后他踉踉蹌蹌地下了車,撐住電線桿子,臉色慘白,好像是想吐,但是捂著胸口沒吐出來。
江曉媛只好翻出一瓶礦泉水追了下來。
祁連喝了一口,擺擺手,在一邊的馬路牙子上坐了下來。
江曉媛:“不能喝還喝那么多,你中大獎了?”
祁連看了她一眼,清澈的眼睛里有幾道不大明顯的血絲,沒吭聲,過了好一會,他把瓶蓋擰緊,抬手一指前面的路口,對江曉媛說:“我就是在那撞上許靖陽的。”
江曉媛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
祁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你知道如果不是撞了他,我本打算干什么去嗎?”
江曉媛蹲在地上,看著他逆光而立,隱忍了幾次三番,好像理智告訴他少說兩句,酒精卻推著話往外趕,在他咽喉腫殊死搏斗。
她看得心驚膽戰。
十秒之后,酒精贏了,祁連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還蠻溫柔的,話卻有點驚悚。
“我本打算去殺一個人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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