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的景象重新浮現在裴元惜的腦海中,她不由自主緊緊抓住身邊的男人。公冶楚仿佛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她懸到嗓子眼的心頓時安定了,如果真有這么一劫,至少他們在一起。只可憐重兒那孩子…顧首不能顧尾,已然難再兩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已經長大了。
“阿楚,如果…”
男人的大手帶給她極大的安全感,他說:“沒有如果。”
他們緊握在一起的手刺痛程禹的眼,他陰冷的眼神變得極恨,“都什么時候了,公冶大人和公冶夫人還不忘濃情蜜意,著實讓人羨慕。”
“我還當程世子已經下了黃泉,還想著好好的世家公子成了孤魂野鬼令人好生唏噓,想不到在這樣的地方還能見到程世子。此地陰風徐徐,程世子也依然風采依舊,我?之心中甚慰。”
程禹冷笑,風采依舊?
公冶楚是在嘲笑他如今落魄似鬼,他的視線落在那個女子身上,婚后的她倒是從前越?沉靜,貌美恬淡,般般入畫。
“比不得公冶大人艷福無雙,黃泉路上還有美人相伴。”他似笑非笑望著他們,意有所指地瞟向火油桶。“只可憐公冶夫人大好的年華,一朝擇夫不慎反倒早早香消玉殞。”
這些火油一旦著火,會有極短的時間內產生巨大的爆炸。饒是武功再厲害跑得再快,也不可能逃生出去。
最壞的結果近在眼前,裴元惜反倒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不比上一世臨終前的空落落,這一世歸有所依。
若能和程禹同歸于盡,為重兒掃清這個隱患,他們夫妻二人還能死在一起,似乎稱得上一個不錯的結局。
“程世子算計周全,只身一人孤勇上路,實在是令人佩服。”裴元惜??:“想當年程世子有堪比四方神柱的美名,如今能葬身在這通天臺之下,想來也是一個好歸宿。程氏先祖若泉下有知,定然欣慰無比。”
程禹表情復雜,“確實是個好歸宿,還有你這樣的美人作伴。”
公冶楚冷道:“你的奴從,你們程家暗樁倒是撤得干凈。不過程世子你卻是忘了,柳衛追查的人,除非他們和程公子一下能上天入地,否則任憑他們逃往何方皆是徒勞。”
程禹面色微變,“公冶大人以為我會在意那些人的死活?”
他會。
如果他不在意,他就不會費心思送走何嬸母女。如果他心中并無任何憐憫之心,便不會讓那守著秘??的一家人離開。
裴元惜知道,程禹這個人其實并非一個真正心狠手辣之人。錦繡堆里養出來的富貴公子,或許從來不愿自己同亡命之徒相提并論。他如果是那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無論他最后成功與否,許多事情都不會是今天的局面。
她似乎知道公冶楚為什么有如此一說,心下酸澀一片。
公冶楚冷哼一聲,“既然程世子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我倒也沒什么好說的。想來他們身為程氏舊人,自是愿意到陰曹地府繼續侍候自己的主子。”
“怪不得公冶大人入險地還要帶著尊夫人,原來竟是這個意思。”程禹笑得難聽,不陰不陽的極其刺耳。
裴元惜??:“程公子不會笑便不要笑了,你笑得著實難看。我是自愿陪他一起下來的,縱然黃泉地府我也愿意陪他一起去。”
程禹笑容立止,眼神陰冷晦暗。“你竟是自愿的?”
“自然。”她淺淺一笑,看向身邊的男人,“總不會是被他用刀逼著下來的吧,你看我像是被人逼迫的樣子嗎?”
“為什么?”程禹問,公冶楚手段殘暴為人冷血,她怎么可能是自愿的?她看中的不應該是公冶楚的權勢地位,圖的是對方的富貴滔天嗎?
“哪有什么為什么,千金難買我愿意。”
“你撒謊!世間女子皆勢利。如若他不是權傾朝野的大都督,他不是公冶楚,你還會愿意嗎?”
她又笑了,“你說的那些如果并不存在,事實上他就是公冶楚,而我是他的妻子。你問我如果他不是公冶楚,我還會不會愿意?那自然是不愿意的,因為我喜歡的人是公冶楚而不是別人。”
程禹眼神陰鷙,她居然說喜歡。
這個女人說的是真話嗎?
忽爾他瞳仁一縮,都這個時候了他何必糾結她和公冶楚的事。他謀劃這么久,怎能被一個女子亂了心神。
“好啊,既然你們郎有情妾有意,我今天就成全你們。”
“程世子,你要成全的不止是我們,還有那些替你們程家賣命的人。柳則被我留在外面,一旦我們出了事,那些人一個也逃不掉。”公冶楚??。
程禹大笑起來,“公冶大人真有意思,你們不會真的以為我在意那些人的死活吧?還是說你是個貪生怕死之人?”
“冤有頭債有主,當日下令抄斬你們程家滿門的是我,何必扯上那些無辜的人。”
“無辜?”程禹出離憤怒,“你還知道無辜二字?我程家上下幾百口哪個不無辜?太凌宮那些妃嬪皇子公主,難道不無辜嗎?這兩字從你公冶楚的口中說出來,才是真正的滑天下之大稽!”
“程世子何必如此激動,我是在同你做交易,以無辜之人換無辜之人的性命。既然覺得那些替你們程家賣命的人該死,我無話可說。”
程禹眥著目,怒極反笑,“想不到堂堂公冶大都督,竟然是一個如此巧善辯之人。昔日你在太凌宮行走,不知多少宮女心悅于你。看來她們死得并不冤枉,一個個都瞎了眼。”
“程世子莫非是在這陰暗之地待久了,怎么腦子越?的糊涂。今日你我只論生死,作甚扯上那些陳年往事。”
“好一個只論生死。倘若你真的想讓我放過他們,也不是不可能。”程禹的眸中盡是恨光,長滿胡茬的臉扭曲猙獰。“你如果當場了斷,興許我會考慮放過他們。”
“大人,何必同他啰嗦,我等不是貪生怕死之人。”有柳衛喊??。
他們自是不怕死的,便是裴元惜也不怕死。
公冶楚越?將她的手握緊,她愿意同他一起赴死,他卻是舍不得。他輕輕搖了搖頭,眼中是她才能看懂的深情。
“別信他的鬼話,你要是真死了他必會出爾反爾。”她說。“你要是敢死,我后腳就跟著去,反正你別想丟下我。”
程禹陰沉著眸,不敢置信,“你竟是真的愿意和他一起死,也不愿意獨活?”
“自然是的,難不成你以為我說著玩的。”她從容而放松,完全不像是堅決赴死之人,“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一回生二回熟。”
程禹聽不懂她在說什么,猶不肯相信她真的愿意陪公冶楚一起死。“我這人也是奇怪,你非要一起死,我還偏不想如你們的愿。同我有仇的是公冶楚,我若拉著你們這些人陪葬,那我和公冶楚這樣的狠毒之人有何區別?”
“程世子此話當真?”公冶楚??:“如果程世子放他們走,我必會讓他們不再追究你們程家的那些人。”
程禹看向裴元惜,“裴二姑娘,我能相信你嗎?”
這聲裴二姑娘,倒是叫得怪異。
裴元惜鼻頭一酸,“我不走。”
公冶楚松開她的手。
她急切去抓,揪著他的衣袖,“萬一我以后喜歡上別的男人怎么辦?到時候你墳頭青草長得老高,豈不可憐?”
“如果…”
“哪有什么如果。”她眼中已以有淚,“你剛才不是說沒有如果。雖然活著有很多條路可以走,死卻只有一條路。可是再多的路又如何,路上沒有你,我一個人??該往哪里走。”
“我們不能把重兒一人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