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那二人快要消失在樓梯的拐角,白衣陳氏女子微偏過頭,清傲的側顏展示在夏散雨的近前。
那完美的頜線,恰到好處輕顫的睫毛似叩擊著他的心扉。他如玉的的臉上泛紅,竟是有些手足無措,哪里還有以前憤世嫉俗的模樣。
“夏公子,樓下那兩位姑娘方才一直在看你,你可認識她們?”
旖旎自夏散雨的心頭散去,他蹙眉看去認出裴氏姐妹來。“確實認識,此前我在宣平侯府教習琴藝,這兩位是侯府的姑娘。”
陳姑娘高傲的神情劃過了然,睥睨著樓下的裴氏姐妹,“既然如此,夏公子何不去打個招呼?”
夏散雨有些遲疑,他好不容易能和陳姑娘獨處,哪里顧得上裴氏姐妹。他倒是不奇怪裴氏姐妹為何會出現在此,只當她們是來買琴的。
不等他反應,陳姑娘已飄然下樓。
無法,他唯有跟上。
“二位姑娘,原來是夏公子的學生,幸會幸會。”她打著招呼,伊然一副高高在上輩分高出一截的優越感。
夏散雨忙介紹裴氏姐妹的身份,也道出陳姑娘的來處。
云倉陳氏。
凌朝建國之初,靠的是一程二陳三公冶。
商氏奪取江山后論功行賞,程氏為衍國公,公冶為東山王。一文安國,一武定邦。而身為謀士的陳氏先祖則在功成之后退隱云倉。
云倉陳氏皆白身,卻桃李滿天下,備受世人敬重。陳姑娘名喚陳遙知,是陳氏嫡支。近日才到東都城,這間琴行便是陳氏的產業。
雙方相互見禮,裴元若原本欣賞陳氏,此時卻是心情復雜。愛慕的男人明顯傾慕陳遙知,她再是仰敬陳氏也難免嫉妒。
陳遙知說話柔中有剛,不是那等小氣閨閣女子。或許是陳氏的書香氣,亦或者是她本身見識廣,瞧著很是落落大方。
夏散雨的眼中不掩欣賞。
裴元若的目光越發的黯然神傷。陳遙知長相與自己不相上下,同自己屬于一種類型的女子。她黯然是自己與夏夫子相處幾年,從不知夏夫子會用這般溫柔的眼神看一個姑娘。
女人看女人,總是更加敏銳。
裴元惜相信自己的感覺,這位陳遙知不僅認識她,且有一股說出來的隱秘敵意。那種敵意藏在每一次似有若無的瞥視之中,藏在那嘴角不經意的勾起之時。
“我雖來東都城不久,卻也是聽過裴二姑娘的。想來都是坊間傳誤人,裴二姑娘完全不似傳中的那般。”
裴元若下意識朝自己妹妹看去,見裴元惜臉色平靜暗自松一口氣。初次見面,陳姑娘便提起二妹妹的名聲,也不知是有意還是坦蕩。
“我二妹妹鮮少出門,不知人心險惡。先前家有惡奴禍害主子,后有又別有居心之人造謠生事。所謂謠止于智者,陳姑娘一看就是讀書明理之人,應當明白這個道理。”
陳遙知聞,朝她微微一笑。
“裴大姑娘倒是護妹識大局,不愧是侯府教養出來的姑娘。裴二姑娘一人名聲有損,連累的侯府所有的姑娘。我并無惡意,不過是就事說事,裴大姑娘不必急著解釋。”
裴元若臉白了白,覺得自己方才確實過于心急了些。眼尾劃過一旁的夏夫子,見他臉色有些不太自然,甚至有些憤怒。
夏散雨向來恃才傲物,說難聽些是不能人情世故。他那日受裴元惜點撥,心中引為知己。思及那坊傳聞,怎么不覺憤慨。
“二姑娘可不是他們傳的那些,陳姑娘你千萬不要相信。”
陳遙知微微一笑,笑不及眼底,“我自然是不信的。裴大姑娘和裴二姑娘能光臨琴行,足見是興趣高雅之人。若二位有看中的琴,琴行一律按七成價格收取。我還有些事情,二位請自便。”
一番話說得是既給她們姐妹面子,又給她們里子。
夏散雨越發覺得云倉陳氏名不虛傳,一個女子都有如此心胸著實難得。他朝裴氏姐妹二人點頭示意后,跟著陳遙知再次上樓。
裴元若哪有心思選琴,瞧著那一對白衣璧人,一顆心已是碎了,只恨不得立刻離開。裴元惜看出她的失落,小聲詢問她是否現在回府。
她失魂落魄,茫然點頭。
姐妹二人走出琴行,還未走上幾步便聽到一個婦人尖利激動的聲音,“哎喲,這不是裴家的二姑娘嗎?”
“真的嗎?那個不要臉的傻子在哪里?”
好幾個婦人呼啦啦圍過來,裴元若嚇懵了。春月等人擋在一邊,她們加快腳步。誰知這些婦人根本沒打算放過她們。
一聲比一聲大,宣揚得是唾沫橫飛。很快她們被圍得嚴實,前路后路都被堵住。不止婦人,這原本在青龍書院附近,圍過來的還有不少的學子。
裴元惜冷眼看去,竟然在那些學子中看到好些熟悉的面孔,正是上回同李義前去侯府大鬧的那些人。
看來今日之事來者不善,定是沖著她來的。
她示意裴元若到一邊,然后趁機先走,趕緊回去侯府叫人。裴元若嚇得不輕,自是她說什么就是什么。
“你們看看,她還是侯府的千金,長得倒是一朵花似的,怎么這么不要臉?都和那李公子有了肌膚之親,她還咬死著不認,害得李公子蹲了大牢。真是好歹毒的姑娘,我呸!”
“可不是,換成一般的姑娘,被男人拿了貼身小衣求娶,那還不得千恩萬謝。若是碰到別人的男人,像這等婚前失貞的姑娘最多納為妾室。她倒好,不僅不認還陷害李公子。可憐的李公子,好不容易脫籍讀書,卻毀在這女人的手里。”
“出了這樣事,要臉的早就躲在家里門都不出。她還恬不知恥地出來閑逛,也不知又是想勾搭哪個讀書人。”
“還是侯府姑娘,比一般的窯姐兒還不知羞。我要是她,早就投了這青龍湖,哪還有臉活在世上。”
“就是,就是,還不如跳湖死了干凈!”
群情激憤,那些婦人嘴里嚷得厲害,卻是一個比一個心虛不敢看裴元惜。那些書生們掉著書袋子,說什么女子性命是小,貞潔為大。還說什么舍命保名聲,才是一個女子的美德。
裴元惜冷冷望向琴行的二樓,那半開的窗戶處似乎有白色的身影閃過。世上從來不缺看戲之人,亦不缺落井下石之人。
這些人想徹底毀掉她的名聲,想逼她去死。
陳遙知和夏散雨就在樓上,焉能聽不到街上的動靜。夏散雨一張臉氣得通紅,他幾次想下樓來替裴元惜解圍都被陳遙知制止住。
“你去了也是于事無補,那裴二姑娘的事整個東都城都已傳遍。即使侯府澄清那事是李義潑的污水,但百姓們未必會信。”
“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她被人羞辱?”夏散雨原本就是嫉世之人,他對裴元惜有好感,自是看不得她被人語謾罵。
陳遙知眸光閃爍,心里很是瞧不上他的不穩重。不過此人一腔熱血,最適合替人出頭。加上他還有些才情,若是利用得好不失為一個好助力。
“你出面只會讓事情更糟。那些婦人的嘴可比刀子還利,她們會轉頭污蔑你和裴二姑娘有什么首尾,到時候你不僅幫不到她,反而還會害了她。”
夏散雨一聽確實是這個理,他如果貿然去替裴二姑娘出頭,指不事實上會招來什么閑話。他是男子尚且看重名聲,何況是一個姑娘家。心里是越發的煩躁起來,面上帶出些許戾氣。
別看他生了一副不染塵世的長相,卻是一個最容易被世事左右的性子。這樣的人憎恨都擺在臉上,喜好全憑個人感覺。
聽著外面那些越發不堪入耳的聲音,他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不如這樣,我下去看看,興許能幫上什么忙。”陳遙知道。
夏散雨立刻對她作揖感謝。“有勞陳姑娘了。”
陳遙知要的就是他的感謝和仰慕,對于這樣一個男人,博取他的好感是讓他死心塌地最好的辦法。
外面的語已然是難聽到極點,勸說裴元惜跳湖的話一聲比一聲高。好像若是裴元惜今日不以死證清白,那便是裴家的罪人的,是宣平侯府永遠的污點。
裴元惜一字未說,春月拼命護著她,生怕有人沖上來行兇。好在那些婦人語雖然激烈,一個個明顯有些忌諱她的身份。
她斂著的眸極為幽深,慫恿這些人逼她去死,可見背后之人有多恨她。
群情激昂的婦人,義正辭的書生們。還有不明所以圍觀過來的百姓,將青龍書院的這條街擠得水泄不通。
陳遙知出來時,不知何人驚呼一聲“陳姑娘”,然后人群自然讓一條路來容她款款通過。她清雅飄逸受人尊敬,白如雪的廣袖長裙同她的人一樣高不可攀。
她以為她會看到一個備受驚嚇滿臉驚恐的裴元惜,她要的就是在世人眼中的對比。有她珠玉在側,裴元惜只能是她的對照和陪襯。
在她看到面色平靜無事人般的裴元惜時,眼神中閃過一絲錯愕。果然是上一世那個令男人趨之若鶩的女子,倒是冷靜。
“你們莫要再為難裴二姑娘,她也是迫不得已。那事已經證明是李義誣陷,你們何必死咬著她不放。再者她是侯府的姑娘,她名聲如何自有她父兄擔著,于旁人有何干?”
這番話看似為裴元惜申辯,然而話有玄機。
春月聽不出來,已是一臉的感激。
那些婦人吵吵嚷嚷,有人道:“陳姑娘你初來東都城,可不知道裴二姑娘以前是什么人。她那時是個傻女,誰知道她會做出什么事情來。李公子說的那事八成是真的,不過是侯府不認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