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北遞過去一張名片,話鋒一轉,問道:“你方才說你與上海德國領事有交情,此話當真?”
鄒廷弼點了點頭,說道:“說起來,鄙人銀行發行的紙鈔就是在德國印刷的,正是德國領事幫忙牽線。”
“哦?那你能不能給那位上海的德國領事帶封私人信件?”趙北的興趣提了起來。
他早就想與德國方面建立某種“友誼”,只是一直找不到路子,漢口的德國領事是個保守僵化的容克貴族,辦起事來一絲不茍,盡忠職守,但也同樣沒有任何通融余地,說堅持“中立”就堅持中立,壓根就不是那種隨機應變的人,用中國的俗話說,那就是個榆木疙瘩,反倒是那些德**火商“友好”得多,和意大利奸商一起向軍政府兜售了不少舊槍,共和軍現在擁有的那七萬余桿后裝槍里,至少有五千桿是這些軍火掮客賣的,雖然比起繳獲的那幾萬桿步槍來性能不太先進,但至少比美國奸商賣的那些牛仔槍好得多。
“總司令的意思是?”鄒廷弼不太明白趙北想干什么,后悔剛才的話說得太滿,其實上海德國領事與他的私人交情泛泛,純粹的商業聯系,互相利用而已,說不上是什么朋友。
趙北說道:“其實也沒什么,現在革命事業如火如荼,南北議和馬上就要開始,我們要與列強搞好關系,德國是新崛起的強國,我想將我們共和軍的一些主張向德國方面闡述一二。只可惜,漢口德國領事是個花崗巖腦袋,與他無法直接對話,想聯系德國駐華公使,卻又沒有路子,不然,也不會麻煩鄒先生了。”
鄒廷弼稍微松了口氣,忙道:“這個好辦,總司令派人將信送來,我回去之后就到上海,將信件轉交德國領事。但鄙人只是個小小商人,面子不大,德國領事未必會回信。”
他不敢再將話說滿。革命軍興,袁世凱造反,中國將來何去何從,誰也不敢打保票,各國都在觀望,誰也不知道德國人打得什么主意,而且袁世凱占著“中樞”的名義,對于外國公使來說,似乎是個更好的投資對象。
趙北拍了拍鄒廷弼的肩膀,說道:“有些事情,只要盡了心,無論結果如何,總不會太過遺憾,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鄒先生盡了力,趙某還是感激的,咱們干革命的,本來就是在到處押寶嘛,押不中就算了,可一旦押中,那就是收獲多多。對了,那封信關系重大,我還是派一個副官親自攜帶,隨同你一起去上海,免得出什么岔子,對于此事,鄒先生也需嚴格保密,這是軍事機密。”
鄒廷弼連忙應允,這樣安排最好不過,免得他有太多擔待。
趙北又勉勵鄒廷弼幾句,隨后推開車門跳下車,帶著衛隊向楚望臺走去。
鄒廷弼坐在車里,仍在盤算入股銀行的事,也沒吩咐車夫趕車,正琢磨時,卻聽見外頭傳來陣陣歡呼,于是打發那名仆人前去打聽。
片刻之后,那仆人匆匆返回,說道:“老爺,是總司令在給軍醫院剪彩,那叫好的都是傷兵。現在的楚望臺,已經是共和軍的后方軍醫院了,傷員、病號住了一千多號呢,房舍整齊,都刷了洋灰,可比那巡防營的病號棚強得多。”
“原來如此。”鄒廷弼恍然。“總司令倒是個體貼下情的人,難怪將士用命。”
“那是,體貼。”仆人嘖嘖稱贊。“里頭伺候傷兵的也不是老軍,而是女護士。”
“女護士?”鄒廷弼微微一愣。“什么女護士?”
“女護士就是一幫大姑娘小媳婦,穿著一身白衣,頭發上用卡子別著頂白帽,說話柔聲柔氣,那手嫩得,跟蔥白似的,多看幾眼,那傷口好得也快些。”仆人一邊比劃一邊說,解釋了半天,鄒廷弼才弄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楚望臺倉庫本是湖北新軍的軍火庫,共和軍殺到武漢之前,里頭的軍火就被清吏搬走,存在了兵工廠,楚望臺就空了出來,武漢光復后,那些軍火也沒搬回,楚望臺被趙北改建成了軍醫院,專門收治傷員、病號,床位號稱千張,至于那些“女護士”,更是開時代之先河,不惟這內地是首創,便是放在東南沿海地區,也堪稱破天荒,這個時代的中國女子,講究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呆在家中做女工才是正經,沒事的話誰也不會拋頭露面,即使是紗廠女工也很少走出工廠,要想叫這個時代的女子做護士,給傷兵端屎端尿、抹身擦汗,那是難之又難。
到哪里去找那么多女護士呢?趙北有辦法。
那些女護士都是旗人女子,多半還是荊州駐防八旗營的女眷,自從旗餉停發之后,旗人沒了收入,困頓不堪,男人做了乞丐,女人淪落青樓,一時好不凄涼,結果趙北派人到荊州一貼告示,短短幾日之內便征募到了五百余名青年女子,雖然告示上說得明白,是去軍醫院伺候男人,但總是好過去青樓賣笑,如今旗人的天下眼看著就要完了,旗餉是指望不上了,要想不餓死,這面子也就不能顧了,再說了,女護士包吃包住,每個月還能拿兩塊大洋的薪金,總能補貼些家用,因此,這批旗人女子便來到武昌,在趙北派來的軍醫官和修女們的指點下學習了一下簡單的護理、消毒知識,然后便穿上白大褂,成了中國內地第一批職業女護士。
女護士一出現,立刻改變了軍醫院那種死氣沉沉、暗無天日的氣氛,極大的提高了傷兵們的士氣,重傷員活下去的勇氣也更強了,對總司令也更感激了。
鄒廷弼回過神來,捋著短須,嘆道:“這個總司令,倒真是敢想敢干,也難怪能號令一方。公然讓年輕女子伺候陌生男子,非把那些老夫子、道學先生氣死不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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