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以前的毅軍,馬玉昆、姜桂題的隊伍,庚子年的時候和聯軍打仗的官軍里就有他們。”翻譯戰戰兢兢的解釋道。
麥利那多識趣的閉上了嘴,1900年的時候他正在中國勘探鐵路,有幸趕上了那場混亂,義和拳留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從那之后,他對這個東方古國的看法就完全改變了,由同情變為蔑視,就像看待那些未開化的非洲部落一樣。
“野蠻人。”麥利那多用法語罵了一句,然后手杖一揮,帶著翻譯又由原路返回,繼續烤他的面包片去了。
麥利那多不再與那幫“野蠻人”計較,可是那幫“野蠻人”的頭目卻主動來找他了。
那個“野蠻人頭目”名叫趙倜,河南汝陽人,藥鋪學徒出身,十九歲投軍,在毅軍統領馬玉昆手下做過文書,先后與日本軍隊和八國聯軍打過仗,積功升至記名總兵,年初馬玉昆病故,姜桂題接統毅軍,又保奏趙倜做了武衛左軍全軍翼長,算是毅軍里響當當的大人物。
趙倜前些日子還帶著部下在熱河圍剿陶什陶蒙匪,“戊申革命”爆發后,毅軍接到上諭,陸續南下進攻熊成基部起義軍,趙倜的隊伍都是騎兵,又有剿匪任務,因此南調較晚,直到漢陽被共和軍光復,他們才接到調令,于是急忙從熱河南下,越過長城,但剛走到直隸地面又接到陸軍部命令,不去安徽了,改去湖北打趙北,于是就從保定上了火車,被裝上悶罐子運到河南彰德,編入清軍第二軍序列,歸欽差大臣升允指揮。
雖說清廷南征詔書已下,但清軍是從北方各省征調而來,路途遠近不一,趕到彰德集結地的時間也有前有后,再加上京漢線運力有限,南方軍情又緊急,所以先期抵達彰德的趙倜所部沒有等待其它部隊的到來,領到開拔餉后便先行上車,繼續向湖北開進,跟他們同乘一列火車的還有直隸、山東巡防營的幾個營頭,帶隊的是從北京趕到的鎮國公載澤,作為度支部尚書,他是趕去河南信陽籌備第二軍總糧臺的,那里也是清軍的進攻出發地。
由于湖廣總督陳夔龍在拍給軍機處的電報里特意點到過革命軍摧毀橋梁、傾覆列車的作戰細節,所以,載澤離京前得到中樞提醒,格外留意京漢線上的橋梁安全,由于桃花峪大橋是京漢線上唯一的黃河鐵橋,清軍南下的交通孔道,關系重大,因此,當火車通過這座鐵架橋后,載澤立即下令停車,并派趙倜率領所部毅軍馬隊下車守橋。
趙倜不敢怠慢,先讓士兵下車,徒步奔向鐵橋,他本人則指揮部下將那些戰馬從車廂里卸下,然后攜帶一封載澤的親筆信,趕到大橋經理處,向洋人經理尋求諒解。
“我向那位鎮國公先生提出強烈抗議!這座大橋屬于比利時財團所有,沒有總公司的許可,你們不能接管!”當著翻譯和趙倜的面,意大利經理麥利那多將載澤的那封信扔到了桌上,根本沒有看上一眼,如果不是顧忌著趙倜那一臉陰沉的話,他肯定會將那信撕得粉碎。
趙倜斜睨著麥利那多,冷冰冰的對那翻譯說道:“信已送到,別的事情老子也管不了。鎮國公剛才說得明白,天塌下來有軍機處諸位大佬頂著,這鐵橋要是被亂黨炸了,老子就得自己提著腦袋去見他,所以,這橋無論洋人愿意不愿意,老子就是接管了!從現在起,沒有老子的手令,誰也不許上橋!”
說完,趙倜頭也不回的離開辦公室。
麥利那多暴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只能跑到電報房,向京漢路總部報告。
正當麥利那多為鐵橋接管的事情忿忿不平的時候,在距離引橋不遠的曠野中,兩個乞丐打扮的青年男子卻望著那座風雪中的鐵路橋唉聲嘆氣。
“那么多兵丁,咱們上不去橋的。”一個“乞丐”說道。“可惜沒有炸藥,不然的話,把這橋炸斷,韃子就不能去湖北打咱們的人了。”
“那橋墩里嵌著鋼筋,不在橋墩上鑿洞,什么炸藥都炸不塌。朱大牛炸的那兩座橋都是小橋,用得炸藥也多,比不了的。”另一個“乞丐”搖了搖頭。“再說,總司令派咱們來不是炸橋的,咱們的任務是順著京漢路北上,到天津建立情報站,不然,叫咱們留著辮子做什么?”
“可是咱們都是江西人,口音不通,這一路裝啞巴過來,連個路都問不清,現在京漢路又不再往北邊發車,難道真靠兩條腿走到天津?你說,這總司令的眼光未免太過長遠了點吧?湖北都沒光復,居然就想到派人去北邊潛伏了。”
“這叫未雨綢繆。好歹咱們都上過測繪學堂,你連這都不懂?”
“算了,你是‘易知社’文化教員,又是秀才,我說不過你。幸虧咱們還有些銀票,不然,真要一路要飯去天津了。”
“你以為你現在是誰?既然扮做叫花子,就要有個叫花子的樣子。籃子提好了,走,咱們就從橋上過去。”
“別!小心為上,咱們還是在下游雇條小船渡過去吧。”
“叫花子雇船?虧你想得出來!”
“當初化裝成叫花子,不就是你的主意?”
“至少比你的主意好,化裝成苦力,也不怕被人拉了壯丁。”
……
兩人爭論了片刻,最后到底是沒敢上橋,手拄打狗棍,臂掛竹編籃,順著岸邊向黃河下游走去。
他們兩人不會想到,若干年后,威震遠東的軍情五處鄭重其事的復制了兩根打狗棍,陳列在內部展覽館里,每一個新入行的情報人員都必須在這兩根打狗棍前接受歷史傳統教育,這同時也是他們的第一課。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兩個“乞丐”正是共和軍軍情五處最早的兩個情報員。
歷史沒有留下他們的真實姓名,只留下了他們的代號:桃樹,鐵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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