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琴島呆了三天之后,兩人得回去了。
沒辦法,他們不再是十七歲,有生活有工作。
趙亦樹送洛裊裊回家,上次過來,她跟他說住在這里,他冷硬地說“和我沒關系”,現在想起,心里全是歉意。
洛裊裊問:“要不要上去看看?”
趙亦樹點頭。
洛裊裊租的是套單身公寓,一室一廳,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凈,并沒有太多裝飾,整間屋子最醒目的就是占了大半客廳的書架,上面全是關于醫學的書,有幾本還是全英文的。
趙亦樹掃了眼,問:“暖暖呢?”
那只黑色的導盲犬。
“在我爸媽那里,我要沒空,都送它回家,我媽可喜歡暖暖了。”
趙亦樹點頭,繼續看屋里的擺設。別人墻上是掛文藝清新的裝飾畫,她倒好,一張大大的五臟六腑解剖圖。
他看得眉一皺:“晚上突然看到,不會嚇到?”
“不會,習慣了。”洛裊裊搖頭,沒當一回事,“學醫這么多年,膽子早練出來了。”
剛開始,什么都怕,看到血頭都發暈,現在見多了,強迫自己去看,漸漸的,麻木了。
雖然她說得輕描淡寫,但趙亦樹清楚,這幾年,她肯定也不容易,他也是臨床方向的,理解學醫的辛苦。
見他沉默,洛裊裊走過來,笑著說:“真的,我現在膽子可大了!”
她拉著他的手,很狡黠地問:“要不,你晚上留下來,我給你講鬼故事,醫科大十大鬼故事?”
語氣還挺向往的。
趙亦樹目瞪口呆,用一種“沒想到你變成這樣的團支書”的眼神看她。
洛裊裊爽朗地笑了,又一本正經道:“你別想歪了,我就單純地給你講鬼故事。”
“可我不會只想聽鬼故事。”趙亦樹一臉正直,“我會想很多。”
洛裊裊:“……”
趙亦樹又坐了一會兒,便向她告辭。
洛裊裊依依不舍地問:“真的不留下聽鬼故事?”
趙亦樹輕輕地敲了她腦袋一下:“把門關好。”
他下樓,到底層,又抬頭看了一眼,洛裊裊果然在窗前看他。
趙亦樹擺擺手,去打車,本來要直接回家,可半路,他讓司機去了家大型商場。
他在商場逛了很久,買了很多成雙成對的日用品,像什么牙刷漱口杯拖鞋,他也不懂買這些做什么,家里又不缺,反正就是想買,而且都是情侶款。
到家,他又把這些成雙成對的東西擺好,看著覺得很滿意,還拍了照片,想發給洛裊裊,要發出去時,兀地停下來,是不是太傻了?
一整天,他都沉浸在解除誤會又和洛裊裊在一起的喜悅興奮中,智商都下降了。
趙亦樹最后沒把照片發出去,但給她打電話。
“團支書,我想聽鬼故事了。”
洛裊裊開心地笑,真的開始給他講鬼故事。
但不知為何,號稱醫科大的經典鬼故事一點都不恐怖,反而很甜蜜。
趙亦樹認真聽著,以前他覺得別墅太大,一個人太空,今天也一樣,還是空得很,但他仿佛看到不久的未來,有個笑起來很甜的女孩會穿著他買的睡衣拖鞋走來走去,嚷嚷著,碎碎念,把房子填得滿滿的。
“裊裊,”趙亦樹叫她的名字,“明天我們把暖暖接回來,好不好?”
“好啊。”
“那我去接你。”
“嗯。”洛裊裊答應,又吃吃笑了,“接暖暖回家,好像一家三口。”
趙亦樹也笑了,他看了下時間。
“該睡了,裊裊。”
“好。”
但誰也沒掛電話,聽著彼此的呼吸,靜謐的甜蜜。
趙亦樹又問:“團支書,你不跟你男朋友說聲晚安?”
十七歲,她第一次給他打電話,那時,他們相看兩生厭,趙亦樹故意逗她,就是這樣說,“團支書,你不跟你男朋友說聲晚安”,氣得她直接掛了電話。
“我才不會跟你說晚安!”洛裊裊也想到了,她很是傲嬌地說,卻也沒舍得掛電話。
趙亦樹笑了,他說:“晚安,裊裊。”
她還是不說話,他又說:“晚安,團支書。”
洛裊裊仍不吭聲,趙亦樹笑著說:“晚上不要掛電話。”
“為什么?”
“我聽一下,你會不會打呼嚕。”
這次她掛了,沒一會兒又打過來。
“我才不會!”
說完,馬上就掛了電話。
趙亦樹抱著手機笑,團支書,怎么還是這么傻啊!
不知道洛裊裊也在床上打滾,趙亦樹,怎么這么幼稚!
第二天,趙亦樹果然載洛裊裊去把暖暖接回來。
他沒上去,坐在后座等,司機在前面。他本想自己開車,但是又怕出事,他不相信他的視力,車上坐著裊裊呢。
洛裊裊很快牽著暖暖下來。
看到暖暖,趙亦樹眼神一暗。
暖暖是導盲犬,她帶著它找來他,是清楚他的病情,做好準備的,可自己呢?
趙亦樹不敢想。
他們吃飯,看電影,約會。
雖然趙亦樹笑容滿面,但洛裊裊還是察覺到他有些失落。
她不傻,想想就明白了,她牽著他的手,走了一段路,停下來。
“亦樹,我們去旅行吧。”
“旅行?”
“嗯,去看看風景。”洛裊裊認真說,“記得嗎,我們以前約了要一起旅行。”
以前他定了好多旅游雜志,她來找他玩,他們一起看雜志,她經常對著上面的圖片嗷嗷叫。
“啊啊啊,好美!亦樹,以后我們一起去這個地方,好不好?”
“你這么懶,要真去了,我可沒力氣背你。”
“才不會,我會自己走!”她信誓旦旦。
“好吧,帶上軟軟。”
他們約了去日本看櫻花,也給軟軟拍組《貓與櫻花》的照片,去瀘沽湖泛舟,躺在豬槽船看世界上最美的星空,到極北的漠河去北極村追極光……好多好多想一起去的地方和風景,如今軟軟已經不在,但曾經的約定還在。
洛裊裊看著他,眼睛清澈明亮:“走吧,亦樹,帶上暖暖。”
趙亦樹有少許遲疑,但還是被她眼中的堅定打敗,他點頭,說:“好。”
去旅行,去把年少沒走過的路走一走,沒看過的風景看一看。
趁著還能看清。
兩人說做就做。
趙亦樹到診所做交接工作,洛裊裊去向周雅智請假。
“老板!老板!快批!”
周雅智當沒看到:“不批!你還不如直接辭職!”
他指著自己的臉:“你看看我的臉,看看這都是什么?”
洛裊裊認真看了,真心感嘆:“老大,你皮膚真好,都看不到毛孔。”
“……”周雅智要哭了,“我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左邊過勞,右邊過累,中間就兩字,短命,再放你走,直接把我送太平間,謝謝!”
洛裊裊急了:“老大,你當了一輩子的單身狗,難怪忍心看你徒兒也當單身狗?”
聽到這句話,周雅智更不高興,單身狗怎么了,一輩子活在醫學上,死在醫學身上,他光榮,死得其所。
“快批!快批!”洛裊裊還在催。
周雅智生氣把轉椅轉過去,背對她,洛裊裊趕緊湊過去,無論他怎么轉,她就是死皮賴臉地跟著。最后,他沒辦法,橫眉冷對,又問:“其實,有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趙亦樹一看就是個性冷淡的,你喜歡他什么?還能幾年如一日的保持眼瞎般的熱情!”
“……”饒是已經變成女流氓的洛裊裊也不好意思了,吱吱唔唔,“他,他對我不冷淡!”
“你們之前還不來往,現在都能滾床單了?!”周雅智被震驚了,忍不住悲戚自憐,為什么別人的愛情之路如此順暢,他就是沒人要!
“不是,還沒滾,”洛裊裊急道,又意識到這樣說也不對,惱羞成怒道,“啊,我們的事,你問這么多做什么,快簽快簽!”
“你們為什么要來傷害我?”周雅智很不高興,覺得自己被秀了一臉恩愛,他飛快地簽字,大手一揮,“滾!”
“謝謝老板,將來我倆結婚,你不用包紅包!”
“快滾!”周雅智一點都不想見到她。
有護士見她跑得飛快,還樂呵呵的,問。
“洛醫生,這是有什么喜事?”
“我要去度蜜月了~”
真的,她把所有能請的假期都請了。
和他在一起,就是去度蜜月。
趙亦樹把年少時一起看過的旅游雜志翻出來。
他把當年她喜歡的風景照片都剪下來,粘在筆記上。
兩人開著車,帶著暖暖就出發了。
其實趙亦樹本不想開車的,但洛裊裊拍著胸膛保證:“沒事,我來開,我車技好著呢。”
很快,趙亦樹就見識到她的好車技。
開了一段路,看她不熟練恨不得把方向盤拔起來的樣子,趙亦樹還是把她請上副駕,恭敬道:“領導,還是小的來吧,您坐陣指揮!”
洛裊裊一窘,小聲抱怨了一句:“老司機了不起啊!”
趙亦樹笑了,湊過去親了下她的臉頰,說:“謝謝夸獎!”
“……”洛裊裊臉一紅,討厭,他亂想什么呢。
暖暖趴在后座,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又閉上,好困,繼續睡!
兩人一狗就出發了,沒做什么攻略,就定了一條簡單的路線,一路向南,向南。
一路的風景有些并沒有照片驚艷,但大概是兩人相伴,什么都是好的。
洛裊裊拉著趙亦樹拍了好多照片,她每到一個景點,都要請路人,幫他們合影。
別人看兩人一狗,覺得有趣,問:“你們是一家三口?”
“嗯,一家三口。”洛裊裊用力點頭,一家三口,聽起來,真棒!
她回頭對趙亦樹炫耀:“別人覺得我們是一家子呢。”
她就是這樣,時不時冒出些孩子氣。
趙亦樹寵溺地看她,笑著問:“那他有沒有夸我有眼光好,運氣好,身邊有這樣漂亮的女孩兒?”
“有呢!有呢!”洛裊裊大不慚道,又靠過來,“不過你也很帥就是了!”
“別人這樣說?”
“嗯。”洛裊裊點頭,他們都夸他們登對,她看身邊的趙亦樹,穿著舒服透氣的亞麻襯衫,這種面料的衣服很挑人,他卻渾然天成,看上去清風明月般的清俊明朗,她又紅著臉說,“當然,我也覺得很帥。”
帥得小心臟都多跳了兩下呢!
趙亦樹淡淡手,空出手,去握她的手,十指相扣。
軟軟的,很暖,就是指間有經常做手術留下的繭子,他摩挲著,有點心疼。
就這樣一路向南。
路過小春城,趙亦樹想了下,說:“我們去看看小妹。”
自從葬禮之后,他就沒來過小春城,也沒想回來,但想帶洛裊裊看看小妹。
洛裊裊點頭,見他神色凝重,拍了拍他的手背。
趙亦樹笑了,搖頭:“沒事。”
很多年了,小春城變化也很多,路都不一樣,不過墓園是不會變的。
趙亦樹停車,和洛裊裊下車,有一瞬間的恍惚。
多少年了?
小妹,小春城,他們一起養的白鴿,還有軟軟,都成了回憶。
當年葬禮上,他恍恍惚惚,只記得麻木地跟著眾人走,一點都不想去看小妹被鑲在墓碑上,如今墓碑的照片都已褪色了,小妹依舊燦爛對他笑。
趙亦樹把花放在墓前,說:“這是小妹。”
他又對小妹說:“小妹,這是裊裊。”
說出“小妹”時,趙亦樹哽咽了。
這是他妹妹,離開時只有十二歲,永遠停在天真無邪的年華里。
離世前,她還給他寫信,說她在攢錢,攢夠錢就來看他。可他,從沒回過她一封信,等到想回,已來不及了。
趙亦樹看著面前明朗的少女,覺得不像她,小妹是這樣笑的沒錯,但她應該更生動更活潑,而不是被定格在一瞬間。
兩人在墓園呆了很久。
趙亦樹跟洛裊裊講小妹的事,講小妹從小就乖巧,和大哥打架時,總是維護他,講她的功課都是他教的,他還教她鋼琴,約好四手聯彈……
洛裊裊靜靜地聽著,她想到小熠,他們也是這樣親密無間地長大。
她想,如果小妹沒去世,長大后,會不會喜歡上趙亦樹,會吧,因為他是這樣溫柔美好的人。
她看著面前神色平淡只在眉眼泄露少許悲傷的青年,時間沖淡了陰陽兩隔的悲傷,但沒有帶走他的愧疚。時至今日,他還在自責,還在糾結他沒回小妹一封信,或許他回了,就不會有這一場事故。
洛裊裊看著他,他越是平靜,她越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