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挑完了龍筋后靠在一旁的樹干上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他雖然覺得渾身酸痛的厲害,可是身上又沒有受什么傷。
“可能是赤火蛟的血液燙灼了你的肌膚所帶來的不適。”
虛云只是看了一眼便知曉了,他抬起手朝著少年方向揮了揮。
好似拿著一拂塵掃了一下,萬里身上因為沾染上鮮血而污濁的地方全然被清理干凈,他整個人一下子便清爽了許多。
“還有,你的身體暫時受不住長時間使用這把劍。它的力量太霸道,之前光是抽龍筋那一下子就近乎耗盡了你全部的氣力。”
這才是真正造成萬里這么疲憊的主要原因。
他聽后若有所思地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折戟,折戟一天和他說話的次數并不多,而且休眠的時間也很長。
就像現在,萬里剛從之前混沌的意識之中清明,他回過神的時候折戟又睡過去了。
“看來我還是太弱了。”
萬里似感嘆又似無奈地這么說了一句。
他原本以為跟著余燼云修煉的那兩個月自己應該小有所成,結果作為劍修,現在甚至連自己的劍的大部分力量都使不出來,實在是慚愧。
雖說折戟不是普通的劍,可他并不會為自己的弱小找借口。
在萬里想著以后要更努力跟著余燼云修煉的時候,他并沒有注意到虛云此時的視線。
從始至終,虛云雖然是看向少年,可他的余光都是落在了他手中的折戟身上的。
虛云的眼神似乎一直都是那種輕飄飄的,好像什么也不會入眼的淡漠。
可這個時候卻莫名帶了點兒冷意。
不過只是一瞬,在萬里注意到之前便不著痕跡地收回,所有的情緒都盡數消散在了眼底。
此時的天色已經從之前的橘黃變成了一片濃墨,沒了光亮,讓人稍微有些不安。
森林里一到了晚上除了蟲鳴鳥叫之外,便是夜風吹拂而過所帶起的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四周靜謐的可怕。
可能因為太累了,兩個人在回去的路上并沒有說上幾句話。
盡管天已經這么暗了,但是按照規矩他們兩個人不能立刻回到各自住的客棧,而是先去找了負責發布告示的人那里匯報了情況,這樣才好張貼新的任務告示。
于是,在負責人確認了之后,他們撤銷了赤火蛟的斬殺告示。
然后,萬里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從屋里取了新的告示貼上去。
這一次的赤火蛟的鄰居,隔壁的水蛟龍。
“……”
有那么一瞬間,萬里莫名的有些同情這些妖獸。
虛云和萬里一同離開了會所,這個時候萬里發現了兩人所住的客棧順路,不過他住的客棧要離得稍微近一點兒。
他們并排著走著,閣樓上掛著的燈籠的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夜風蕭瑟,呼呼地吹過來讓萬里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因為風有點兒大,他瞇著眼睛想找找哪個燈籠掛著的地方是他住的那間客棧。
結果他還沒有看清楚客棧在哪兒,一抹白色身影先映入了他的視野。
余燼云不知道是多久就在那里等著了,他抱著手臂身子輕輕依靠在欄桿邊上。
風將他額前細碎的發吹起,他的眉眼也在這樣的夜色里變得有些曖昧模糊。
少年一愣,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男人先覺察到了他的視線。
男人一直都是這樣,盡管什么都不說,就這么簡單地站著,便讓人覺得無比的安心。
少年只一眼,便知道余燼云是特意在這里等他回來的。
想到這里,萬里心頭一暖,彎著眉眼朝著男人笑了。
萬里是五官比起虛云的縹緲淡漠要柔和太多,精致但并不女氣。
他笑起來像是拂開花苞的春風,眉眼清澈,尚未沾染上世故的俗氣。
帶著消融的雪水,最后緩緩流到人的心田。
余燼云抬眸看了過來,在看到他過分燦爛的笑后一愣,而后斂眸,不動聲色的移開了和他撞上的視線。
他在萬里身上停頓了一會兒,見沒有受傷后這才瞥向一旁的虛云。
“不錯,回來的比我預期的要早。”
他這么說著,在萬里走過來的時候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樣的動作,對于鮮少會主動與別人接觸的余燼云來說,算得上是一種莫大的親近和鼓勵了。
男人垂眸,盡管少年身上和去時一樣干凈整潔,卻還是透過他的臉色看出了此時少年的疲憊。
“萬里,你先上去休息吧。”
如若換做平日,萬里可能一下子就看出來余燼云是有意支開他的。
但是現在他已經累的眼皮都在打架了。
那一劍太累了,他渾身上下都沒什么力氣。
于是在聽到男人的話之后下意識地點了點頭,而后摸著欄桿往樓上走去。
虛云一直默不作聲,準確來說是在看到余燼云的時候便沒有說話了。
他看著少年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視野之后,這才像是剛注意到了余燼云一般,抬眸平靜地注視著男人。
“縉云老祖,別來無恙。”
小和尚停下捻佛珠的手,朝著余燼云微微頷首。
聲音雖平和無波,卻依舊帶著少年人的清亮聲線。
“你果然是他的徒弟。”
之前他遠遠瞧了一眼,無論是性子還是衣著都和那人一般無二。
甚至眉眼都有幾分相似。
“替我帶句話給你師父,叫他別總在那破寺廟里藏著了,有時候還是出來活動活動。都一把老骨頭了,如果不出來走動下他們可能會像之前以為我殞了一樣,以為他也沒了。”
余燼云邊說著邊轉身朝著虛云揮了揮手。
不像是問候,更像是調侃似的,說完便上了樓,沒有回頭再理會站在客棧門口的小和尚。
小和尚就這么站在黑夜里,金線制成的袈裟在此時也難以忽略其存在。
他靜默地看向余燼云,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視野后這才繼續往前面走去。
沭河的夜是一片死寂,呼嘯而過的除了風聲還有一些詭異的笑聲和妖獸的嘶吼。
虛云往前面他所住的客棧走去,每一步走的都不急不慢。
一片樹葉被風吹了過來,在那葉子快要靠近他的時候。
藏匿于虛云身后影子里的鬼魅從黑暗之中顯露出了原型,如一只黑色的猛虎張著血盆大口,張開利爪狠狠抓去。
那力道似要將他撕扯成兩半。
虛云沒有任何反應,眼神無波,湖面般平靜。
身后的一大片陰影籠罩在他的身上。
在那利爪快要落在他身上的時候,金色的火焰“噌”的一下蔓延開來。
火光滔天,映照在虛云的臉上,曙光般晃眼。
那鬼魅的哀嚎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沖出喉嚨,便化作一撮灰燼,消散在了迎面吹來的風中。
虛云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根禪杖,他拄在地上,一下一下,上頭的銀環也跟著叮鈴作響。
前面一棵菩提靜謐無聲地佇立在那里。
他的眼里終于有了情緒的波動,拄著禪杖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些。
在路過那棵菩提之時,原本少年模樣的虛云如雨后春筍一般猛地拔高。
風起,葉落。
一個身披金色袈裟的男人從樹干后走過。
眉眼淡漠,只額間一點朱紅讓他原本出塵的模樣多了些許妖冶。
隨著禪杖上的銀環碰撞搖曳聲細碎,在這樣空蕩的街道上更顯得寂寥蕭瑟。
……
余燼云上樓回房間的時候少年已經洗漱好精疲力竭地趴在床上了。
不過他還沒有睡,在聽到推門的聲音后迷迷糊糊地開口。
“師父,你能不能幫我看一看后背?”
萬里趴在床上,臉從枕頭上轉過來看向余燼云。
“我總感覺我后背像蟲蟻在咬似的,倒也不是特別疼。就是難受,沒辦法入睡。”
少年皺著眉,原本清俊的五官顯露出難以忍受的神情。
余燼云走過去坐在床邊,不用怎么探知也知道萬里沾染了赤火蛟的血。
那血太烈,普通人碰了渾身火燒火燎的疼,像萬里這樣淬了靈體的倒還好。
但癢癢麻麻的也的確不舒服。
“你怎么沾染上了這么多赤火蛟的血?”
當萬里將上衣褪去的時候,余燼云這才看到他赤裸的后背竟然全部都染上了緋色。
“那小和尚沒幫你?”
“不是不是,虛云幫了我好多!”
少年怕余燼云誤會連忙搖頭解釋道。
“只不過折戟的性子你也知道,它嫌我們婆婆媽媽,直接跑出去一劍把赤火蛟的逆鱗給挑了,然后就……”
“……”
余燼云還是有一次見到這么狠的劍。
一時之間也噎住了,不知道該說什么的好。
龍最不能碰觸的就是逆鱗,如果說抽龍筋是要命,那碰觸了龍的逆鱗比要了它的命還要難受。
“等等,你說折戟挑了赤火蛟的逆鱗?”
本來不打算再繼續過問這個事情的余燼云覺察到了有不對的地方,他掃了一眼四周。
“那龍筋呢?”
余燼云很清楚赤火蛟這種妖獸,尤其是在被挑了逆鱗之后,如果要從這樣盛怒情況中全身而退的話只能一擊斃命挑了它的龍筋。
不然隨著時間推移,它只會越發狂躁從而更難對付。
估摸著時間,他便知曉萬里應該是挑了龍筋直接回來的。
可問題,他用神識感知了整個屋子都沒感知到那龍筋在哪兒。
“啊,你說那東西啊……”
因為將臉埋在枕頭里,所以萬里說話的聲音有些悶悶的。
“我當時覺著這東西沒用,想著給路邊一孩子拿去當跳繩玩兒。不過沒給成,虛云說如果我不要就把這個給它。”
“……你給了?”
“給了。”
這個時候才注意到了臉色驟然黑下來的萬里被嚇得一哆嗦,咽了咽口水抬眸看向余燼云。
“不,不可以嗎師父?”
男人一臉復雜地看著緊張注視著他的萬里,最終只是在心里嘆了口氣,沒開口說什么。
算了,總比真送給小孩兒拿去當跳繩玩的好。
余燼云將靈力凝在指尖,并沒有碰觸到萬里的肌膚,只是沿著他的經脈舒緩著。
慢慢的,這么來回疏通了幾遍后少年之前還一片緋色的后背肌膚回復了原本的白皙。
“好點沒?”
“后背是好多了,沒剛才那樣火辣辣的疼了。”
他猶豫了一下,好像還有什么想說的,只是囁嚅著唇半天也沒說出口。
余燼云看出來了,他眼皮掀了下,似白云之上掠過飛鳥般淡然。
“又怎么了?”
“……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我挑龍筋的時候力道太大把手給折斷了。”
他低頭用嘴努了努右手臂位置,面上沒太多痛苦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