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沖天,兵戈錚錚,在這寒冬雪夜里,喊叫聲滔天響。
大門被軍隊撞破,大批銀色鎧甲的士兵攻了進來。
太極殿里火勢洶涌,殿內眾人亂作一團,膽小的貴族及其女眷驚慌不已,求生欲驅趕著他們往外逃竄。
尖叫聲,哭聲,呵斥聲,成為新年夜里別具一格的熱鬧。
景陽長公主護住臉色發白的青禾,安撫道,“不怕,母親在。”
她到底是見識過大場面的,還算是冷靜,只皺著眉凝視著一側的昭康帝,“皇兄,這是怎么回事?”
昭康帝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神色惶惶的周皇后,又盯著裴延看了會兒,面沉如水,冷哼道,“還能怎么回事,有人不想活了。”
太極殿的火勢越燒越兇,在皇宮禁衛軍的護送下,眾人連忙趕去不遠處的長樂殿。
一行人才到長樂殿沒多久,先前派去打探的禁軍也趕了回來,跪倒在昭康帝跟前,肅聲道,“陛下,三皇子與領左威衛將軍張毅率領北城營六千余人攻破玄武門了!”
昭康帝面部肌肉抽動著,冷笑道,“三皇子。”
他目光驟然變得銳利,宛若刀子般直直射向周皇后。
周皇后的身子晃了晃,手捏緊了寬大袍袖里的匕首,面上卻是慌張無措狀,“怎么會是長洲呢?不,不會的。陛下,臣妾并不知此事,或許其中有什么隱情。”
昭康帝問那禁軍,“他們打的什么旗號?”
禁軍咽了下口水,道,“清君側,誅小人。”
“小人是誰?”
“是…是兵部侍郎顧渠顧大人。”
“呵。”昭康帝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些,看了一眼下首鎮定自若的顧渠。
顧渠也注意到昭康帝投來的目光,無所畏懼的迎上他的目光,坦坦蕩蕩。須臾,他上前一步,拱手拜道,“陛下,臣愿前去抵御謀反逆賊,以證清白。”
還不等昭康帝說話,周皇后眉毛高挑,呵斥道,“你個曾經謀刺陛下的小人,有何顏面反誣皇子是逆賊!”
顧渠只當沒聽見,身形都沒動一下。
見狀,裴延也上前一步,肅色道,“父皇,兒臣請命隨顧侍郎一同去,兒臣定會活捉裴長洲回來。”
昭康帝坐在寶座上,板著一張臉,凝視著裴延,神色晦暗不明的,“延兒,你有把握嗎?”
裴延只覺得昭康帝看來的目光洞若觀火,他的心往下沉了沉,面上卻不顯,只將頭垂得更低,冷靜道,“兒臣定不負父皇期待。”
沉默半晌,昭康帝抬了抬手,語氣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那你去吧。”
此時已近子時,城門大閉,城外龍驍大營的駐軍一時半會兒也無法趕來,宮中可用的精銳兵力便是宿衛軍。
裴延與顧渠騎著馬,帶領著宿衛軍奔赴玄武門。
昭康帝的氣勢還是很足的,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寒風凜冽的刮過,黑暗中他的臉龐緊繃著,如雕刻般凌厲。
有皇帝坐鎮,其余人也不敢再喧鬧。一時間,長樂殿一片寂靜,只偶爾傳來幾聲難以抑制的啜泣聲。
不多時,一陣激烈的廝殺聲由遠及近的傳來,氣氛也逐漸變得焦灼。
青禾眼睫上還有淚,吸了吸鼻子,悄悄問著景陽長公主,“母親,是太子哥哥他們回來了嗎。”
景陽長公主捏緊她的手,心里也拿不準,只將她往懷中抱緊了些,又看了眼護在她們身前的謝小公爺,心里稍微安穩了些。
周皇后的心也緊緊地繃著,輸贏在此一舉了。
凄冷的月光下,兩隊人馬先后出現在長樂殿前寬敞的廣場上。
為首的是裴延與顧渠,他們身上都沾滿鮮血,手中緊握著刀劍,驅著馬飛奔著。
而在他們身后,是一襲銀盔甲的裴長洲,他領著一隊精銳騎兵,緊追不舍。
此時,裴長洲正拉滿了弓,準備射箭。
而那箭,毫無疑問的指向裴延——
只是他的箭術算不得好,連射了好幾箭,都沒射中裴延分毫。
不過他也不著急,他領著北城營這么多精銳,勢如破竹,足以將裴延、小四小五,甚至于父皇,殺個片甲不留。
長樂殿前的眾人看著這窮追猛打的一幕,反應各異。
昭康帝握緊了寶座扶手,面黑如炭,咬牙罵道,“孽子,孽子!”
周皇后聽到這呵斥聲,也不再做驚惶狀,精致端麗的臉龐上閃過一抹快感,緊緊地盯著那箭,心里期待得喊著:
殺了裴延,殺了他!最好當著皇帝的面殺了他,讓皇帝嘗嘗痛失愛子的滋味。
與東宮站在一旁的官員,都替太子捏了一把汗,暗中祈禱著,太子殿下可千萬不要有事啊。
眼見著裴長洲又一支箭射出去,青禾都嚇得尖叫了一聲。
還好那支箭只擦過裴延的手臂,青禾松了口氣,心頭又慶幸著:還好表嫂提前回了東宮,否則她看到這場景,肯定要嚇暈過去。
謝小公爺瞇起眼眸,彎腰拍了拍青禾的肩膀,“青禾,別怕。”
景陽長公主擰緊眉頭,輕輕呢喃道,“這局勢…瞧著有些古怪。”
謝小公爺道,“母親,你也這般覺得?”
景陽長公主頷首。
還不等他們仔細分析,廣場上的顧渠與裴延忽然夾緊馬腹,加快速度,疾馳奔向一側。
下一刻,只聽到一聲沖天炮的嘯叫聲,劃破長空。
說時遲那時快,長樂殿四周突然涌現出無數黑衣弓箭手。
宛若下雨般,無數支鋒利的羽箭齊刷刷的射向廣場正中央,其氣勢,銳不可當。
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裴長洲帶領的精銳部隊,紛紛倒于羽箭之下。
就連裴長洲本人,也被十幾支羽箭,射成了刺猬。
裴長洲不可置信的低下頭,看著穿破身軀的羽箭,溫熱的血汩汩流出。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這些弓箭手都是從哪里來的?
他難道就要這樣死了么?
極度的震驚與不甘中,他的耳邊是羽箭冷冽的破風聲、痛苦的喊叫聲、短兵相接的金屬碰撞聲,還有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
“長洲!!我的兒——”
裴長洲扭過頭,他看到華麗明亮的長樂殿前,他的母后正朝他這邊看,她的面容因巨大的悲傷而變得扭曲猙獰。
他一瞬間有些慚愧,他輸了,母后該怎么辦。
母后,兒子無能。
他從馬上墜下,余光又看到自己的父皇,高高在上,肅穆威嚴,他分明看到他倒下,視線卻沒在他身上停留多久,慌張擔憂的去尋另一道身影。
裴長洲重重的摔倒地上,濃重血腥味在鼻腔與口腔彌漫著。
在他焦距渙散的最后一刻,他順著他父皇的目光看去——
哦,是裴延。
漫天火光中,裴延俊美的臉上是盡在掌握的自信冷靜。
這時,裴長洲的腦袋也清醒過來,原來這一切不過是裴延布得一個局!
好一招請君入甕,將他全部的勢力一網打盡。
憤怒、不甘、悔恨涌上心頭,他死不瞑目。
……
周皇后崩潰了。
親眼看到自己的兒子萬箭穿心倒在一片血泊中,她心頭那根名為希望的弦,“啪”的一聲繃斷了。
痛苦滿滿的占據她的心頭,只是此刻,她顧不上掉眼淚。
強烈的仇恨沖昏了她的理智,她捏緊手中的匕首,瘋了般朝著昭康帝撲了過去。
“陛下!!!”
“皇兄!”
“舅父!”
在場眾人大驚失色,只見周皇后的匕首抵在昭康帝的喉管,那鋒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泛著泠泠寒光。
昭康帝聽到周皇后急促的呼吸聲,瞇起黑眸,沉聲道,“皇后,你這是作甚?”
景陽長公主也著急的呵斥道,“皇后,你瘋了嗎?你趕緊放開皇兄。”
周皇后陰惻惻的笑著,“放開?放開可以啊。我兒子死了,得有人償命才是!”
她語氣激烈地大喊著,“裴延,裴延呢?你們想要皇帝活著,就把裴延叫來!”
此情此景,眾人面面相覷,不敢出聲。
廣場上的叛軍已經被全部誅滅,臺階上都堆滿了一層尸體,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血腥氣,就連天上的那輪圓月,仿佛也被鮮血染就,泛著詭異的猩紅。
在這片死寂中,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眾人下意識看去,只見一道高大修長的身影握著長劍拾級而上。
他的衣袍沾染了大片的血污,俊美無儔的臉龐上也染著血,黑眸深邃如墨,周身強大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在眾人的心目中,太子一向是溫潤如玉、矜貴清朗的翩翩君子,他們何曾見過這樣太子——
邪戾陰冷,宛若從地獄中走出的嗜血修羅。
裴延握著劍,走到昭康帝與周皇后面前站定,視線在那把匕首上停留片刻,隨后徐徐的對上了周皇后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眸。
他淡淡道,“皇后找孤?孤來了。”
周皇后見他這副淡定自若的模樣,心中更恨,咬牙道,“你這個心思歹毒的畜生,我要你給長洲償命!今日你與你父皇,只能活一個。”
說到這里,她揚起一抹陰毒的笑容來,對昭康帝道,“陛下,你平日是那樣的偏愛太子,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心愛的兒子,到底是會選擇你,還是選擇他自己。”
昭康帝濃眉擰緊,眸中閃過一抹陰鷙,“周氏,朕看你是不想活了。”
周皇后笑道,“周家被你抄了,長洲也死了,逼宮也失敗了,你以為我還能活、我還想活么?陛下,黃泉路冷,臣妾怎么也得拉上你和太子作個伴啊。”
她大笑著,手也因著笑聲而抖了下,匕首立刻在昭康帝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
景陽長公主被周皇后這笑激得渾身發麻,怒斥道,“你小心點,別傷到皇兄!”
“這么一道小傷口算什么?我可憐的長洲,他身上中了那么多箭,你們有誰心疼了嗎?”
周皇后神色癲狂,說完,又直直的盯向裴延,“太子,做決定吧。只要你現在自刎,我就放了你父皇。反之,我帶著你父皇一起去死!”
裴延薄唇掀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的看向周皇后,“你要與孤談判?”
周皇后笑容一滯,隱約覺得不對。
裴延道,“孤手中也是有籌碼的。”
說罷,他抬了下手。
很快,兩個士兵將五花大綁的裴靈碧推上前來。
裴靈碧渾身發抖著,顯然嚇得不輕,待看到以匕首挾持昭康帝的周皇后時,她更是瞪圓了眼睛,被塞住的嘴里發出嗚嗚嗚的悶聲。
一個士兵將裴靈碧嘴里的布取下,裴靈碧立刻大喊道,“母后,你這是做什么?你瘋了嗎,你怎么敢挾持父皇!”
周皇后顯然忘了還有個女兒,乍一見到裴靈碧,神色恍惚,隨即又哭道,“靈碧,你皇兄他死了。”
裴靈碧一陣大駭,心頭卻沒有太多的悲傷,更多的是恐懼,“怎么回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日不是除夕嗎,皇兄怎么會死,母后為何要挾持父皇?
她關在殿里一個月的時間,外頭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裴延冷眼看著這對母女,稍一抬手,手中的劍便架在了裴靈碧的脖子上。
裴靈碧頓時僵住了,寒毛都豎起。
裴延語氣平靜道,“皇后,你已經死了個兒子,還想死個女兒么。”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將裴靈碧嚇得臉色發白,眼淚滾滾落下,聲音因為過度緊張而嘶啞,“母后,救我,我不要死,我不要!”
看著滿臉驚懼、涕泗橫流的女兒,周皇后一陣心痛。
就算她素日里偏心裴長洲,可女兒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就在她神色松動的間隙,裴延猛一抬手。
一道暗器“唰”的飛了過去,直直的砸中周皇后的手背。
“鐺——”的一聲,匕首被打落在地。
李貴伺機而動,帶著兩個太監趕緊上前控制住周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