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紫光湛然的心臟從胸膛里托出來,被緩緩放到白羽胸口。溫潤的紫氣緩緩浸透白羽的身體。而她的聲音很輕很輕:“欠下的,今日歸還。”
午后的陽光斜斜地鋪滿房間,沒有了異眼的身體,頃刻間就被灼成粉塵,散落一地。只有異眼帶出的血,沾染在雪白的病床上,觸目驚心。
白河只是看著那紅得刺眼的血跡,不知道為什么又想起那年的朱陽鎮。一個小孩在他身后喊了聲:“白騙子?”
他驀然回首,光陰斷層。
呂裂石非常興奮:“看見沒有,她來過了!這說明她還有一部分魂識一直存在,現在我去查朱陽鎮,她一定在朱陽鎮。她的魂識肯定是藏在結界里,如今要出來,一定會有術法波動,你馬上帶人過來。”
朱陽鎮。呂裂石果真尋到了術法波動的痕跡——位置竟然在一個防空洞。呂裂石找到那個防空洞的時候,白河也趕到了。呂涼薄拄著杖,也站在洞外。
呂裂石在洞里查看了半天,里面只有一個女瘋子,年紀已經很大了。偶爾叫嚷怒罵,有時候又躲在洞里瑟瑟發抖。
呂裂石找人來問,知道她叫黃小蓮。她的故事,幾乎早已被人忘記。如今零星記起,依然只是茶余飯后的一段趣味談資而已。
呂裂石看向白河,兩個人都知道,術法高明的玄術師,在設結界的時候,通常也會設置鑰匙。只有擁有這把鑰匙,才能打開這個結界。
呂裂石很快找人扮演黃小蓮,以圍觀者的記憶盡量還原當日的情景。
那時候的朱陽鎮,已經是一個小縣城,比及從前繁榮太多。呂裂石在防空洞旁邊搬了兩塊石條,命找來的人重演黃小蓮。
周圍的人權當看熱鬧,一面笑一面指指點點。
“為什么?你們為什么要這么說?”石條上的黃小蓮“聲淚泣下”地高聲喊,回應她的是周圍民眾的笑聲。突然之間,風和日麗的朱陽鎮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周圍圍觀的二十幾個人頓時驚慌失措,呂裂石命人照明。有人立刻撿了枯樹枝,用打火機點著。周圍終于開始明亮起來,防空洞、玉米地、公路……人群中不知道誰喃喃道:“這不是當年的朱陽鎮嗎?”
呂裂石興奮地抱住白河的肩:“老白,我們找到她了!”
小鎮約摸五十平方公里,這時候鴉雀無聲。呂裂石第一時間就去了秦菜祖宅,里面非常安靜,但是空的。不僅是這里,整個朱陽鎮都是空的。
她竟然完美地模擬了三十年前的朱陽鎮,但是里面沒有一個人。這簡直就是一座死城。
呂裂石等人在里面被圍困了三日,整個秩序所有的玄術師聚在一起,打不開一座結界。水可以喝河水,可怕的是沒有吃的,他們很快就會餓死在這座小鎮里。
死亡的氣息籠罩著諸人,大家嘗試了各種辦法,軟硬兼施,但依然不能奏效。白河用異眼仔細檢查了結界的構成原理。畢竟是他的徒弟,即使有著江葦竹的設陣方式,慣用手法還是不會變化的。
他很快找到陣眼,然后目露異色:“老呂,我們的鑰匙錯了。”
呂裂石不敢相信:“怎么會錯?”
白河重新鉆到防空洞里,大家這才發現,黃小蓮居然在里面。整個朱陽鎮,只有她一個人。圍觀者盡數沉默,這是什么意思?
白河把黃小蓮扶出來,叮囑呂裂石:“你馬上就會知道什么意思。”
他念動法咒,同樣的心法,在這個空間里一念,仿佛時光破碎。如墨般的黑夜漸漸淡化,天空現出原本的湛藍。突然之前,場景突變。
“我還是處女啊,我真的沒有勾引過你們的男人!我繼父也從來沒有做過那些禽獸事情,你們為什么要胡說?!為什么要胡說?!”一米多高的石條之上,站著二十五歲的黃小蓮。那一年她穿著碎花的襯衣,卡其色的長褲,長長的辮子直垂到腰際。她的肌膚是不屬于農家姑娘的白皙,身材高挑,腰也細。
她一件一件地脫衣服。四周圍滿了同村人,有人看,有人罵,有人笑,有人議論紛紛。她臉上的表情像在哭,又像在笑:“我給你們看,我給你們看……”
那一天的陽光金黃耀眼,白河突然上前幾步,呂裂石急忙攔住他:“老白,我們不清楚這個空間的屬性,說不定這些東西是不能輕易改變的。”
白河微微搖頭,他跳上石條,阻止黃小蓮繼續脫下去,然后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看客沉默。
如果當年,也有這么一個人,有這樣一個簡單的舉動,就不會有后來的黃小蓮。她是那么的年輕漂亮啊,她值得村里最英俊能干的小伙子獻上最忠貞無瑕的愛情。
“對不起。”他輕輕地撫摸黃小蓮的頭發,像是安慰一個小孩,“我極力想讓她看見這世上的一切真善美,卻不知在我之前,天道已經讓她看見了最殘忍的場面。對不起……”
懷里的黃小蓮不見了,白河等人眼前一暗,再能視物時已經在一個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
“搞什么?居然是個傳送法陣?”呂裂石幾乎把秦菜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這師徒二人果然都能折騰。
白河卻只是站在路邊,誰能想到當年黃小蓮的事,讓她恐懼了這么多年。天道居然就這么殘忍直接地把一根刺血淋淋地埋在她心中。這就是弱者的下場,這就是等待別人的同情與解救的下場。
其實她根本沒有大家想象中的堅強啊,她只是一直一直往前跑,只為了不被自己的恐懼追上。
“第二個法陣的鑰匙又是什么?”呂裂石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但是眼下的情景,再不耐煩也得忍耐。一干人在十字路口等了很久,旁邊有個報刊亭,白河進去買了瓶礦泉水。呂裂石看了眼賣報紙的大叔:“你不會以為是她吧?”
白河終于開口:“她雖然留下線索,但是十字路口,代表分道揚鑣。她不希望我們再找她。”
呂裂石:“如果你要放棄,你去跟玄門那些新秀講,讓他們去和那個什么見鬼的天行者硬拼,看著他們送死。或者干脆我們都降了尊主,反正他也是咱們的舊主,管他什么天道正義,對不對?”罷,他又緩和了語氣:“老白,不是我們在找她,是天道在找她。所以天行者會再度作亂,所以你的女兒會生病,所以我們能找到這里。她欠著天道一筆巨債,天道不可能就這么算了。她早晚必須出現,我們現在是在主動解決問題。”
車流滾滾而過,白河閉上眼睛:“等。”
下午兩點鐘,一輛黑色捷豹從停車場駛出來,溫航酒店的門童趕從車里出來,把鑰匙交給門口一個一身黑色裙裝的女人。呂裂石抬頭看過去,見那個女人戴著墨鏡,看不清臉。但是身上那種煞氣可以肯定她是玄術師無疑。
呂裂石立刻去報刊亭買了包煙:“老板,那車里是什么人?”
報刊亭的大叔果然是百事通:“她你都不知道?那是我們e市最有名的陰陽師,據說驅神馭鬼很是在行的。溫航大酒店以前那個鬧得兇,好多房客都看見了。聽說就是她給弄好的。現在她幾乎是住在酒店里了,達官貴人什么的要找她都來這里。”
呂裂石難掩驚喜:“真這么靈?”
報刊亭的大叔趕緊止住他的話:“別不信,這些東西說不得。”
呂裂石給他遞了根煙:“是兩年前的事嗎?”
大叔接過煙,見是好煙,也客氣了幾分:“嗯嗯,兩年前的事了。現在這里倒是太平了。”
呂裂石轉頭看白河,白河輕輕地點了點頭。
捷豹駛離溫航酒店,白河與呂裂石等人趕緊打車跟上。車行到中途,白河輕聲道:“回去吧。”
呂裂石正要發問,突然也反應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的士早已跟丟了那輛車。他們已經上了高速公路,駛向鄰市。真正的玄術師,能用一草一木布陣施法,空中塵屑、方寸陽光,都是她的法器。打碎平生所學,使用符咒,卻不受術法所限。多年以后,她終于做到了。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