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三禮上,倒是讓林如海想起了另一件事。原來如今賈璉已經有十四歲了,早兩年開始便在外頭走動。這回聽說林姑父家的表妹洗三,便攛掇著他父親將他一并帶上了。他前幾日聽幾個酒肉朋友說起,林姑父怕是又要升官了。又說林姑父深受太上皇和當今的器重等話,連他也在那群人中漲了好大的臉面,今日便想著過來拜見。雖然林如海丁憂回京已有兩年,不過他向來行事低調,跟賈家也不甚親厚,除了逢年過節的人情面,一般不大走動。
林如海感念他上輩子護送黛玉回揚州,又勞他處理后事,雖不知后頭如何行事,只那幾個月間對賈璉的印象頗好,因此倒也是客客氣氣的。
賈璉從小看人眼色長大,慣會說些好聽的。如今又是林如海添了個女兒的好時機,便把那些好話一股腦的全用上了,不要錢似的的往外蹦。賈赦自顧自的在一旁喝酒,也不理他這沒出息輕骨頭的兒子。倒是賈政,臉上難掩赧然之色,覺著這侄兒真真是丟臉,又見他大哥久久無語,便也只能尷尬的賠笑,拉著林如海說些其他的。
林如海看他們三人的反應,才真覺得好笑。只是賈璉雖奉承的過了些,在他這個年紀,也算是進退得宜了。賈珠比他還大上一歲,可如今只知道整日的窩在書房里死讀書,倒是跟他父親頗為相似。只是因此把精力耗盡了,卻是得不償失。若是記得不錯,珠兒仿佛是在黛玉三四歲的時候走的。
反觀賈璉,雖沒能在科舉上有什么出息,那時也是該成親了才由家里出錢捐了個前程,但勝在為人機變善鉆營。這四九城里頭,若是論消息靈通,怕是一般人都比不過他的。也是因著外頭狐朋狗友眾多,因此后來才掌了榮國府外頭的一切事宜。
看著賈璉與他父親有幾分相似的臉,林如海心中感嘆,若是能對他稍加點撥,不至于變成他父親如今的樣子,倒也是功德一件。曾經的賈赦也是滿懷抱負,一身正氣,只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榮國府的大公子就變成了只會尋歡作樂的紈绔子弟。當日林老太爺也曾對著林如海感嘆過,并且嚴厲的警告當時還在準備科舉的他不得學壞了。
因此,在送客的時候,林如海便客氣的讓賈璉以后可時常過府來玩,不必拘束。若是平常人肯定當他是客氣,并不放在心上。可賈璉是誰啊,那臉皮比常人厚了三倍不止,一聽這話便喜笑開顏,一疊聲的應是。賈赦倒是無所謂,橫豎他平日里也不怎么管教這個兒子,隨他上天入地的鬧去。只賈政還是覺著賈璉太不會看人臉色,那副猴急的樣子,簡直有辱斯文。只是后來知道了那些事后,賈政倒是后悔當初沒把珠兒也叫上。
吏部的公文沒幾日便下來了,林如海正式走馬上任。有了前世的經驗,林如海這回到沒有遇上太大的難處,很快便找準了自己的位置。當今繼位才三年,雖說原本朝中人手也不少,但若是成了皇帝,要的自然是整個朝堂的臣服。可惜太上皇也并年老到不能理事的地步,身為曾經的帝王,如今仍然擁有最高的權利,如何肯輕易放手。他原本所想要的,不過是一個聽話的兒子,一個任他擺布的傀儡,如今發現這傀儡竟是裝出來的,且許多想法都與他背道而馳,自然更加氣憤。如此一來,朝上又出來了新的黨派,上皇黨和新皇黨。還有那么一些看似中立的人,林如海便是其中一個。
林家世代忠烈,祖上因功受封安樂侯,原是世襲罔替的。只是當時的安樂侯林老太爺拒不敢受,再三推辭。因此太祖皇帝才將世襲罔替改為世襲三代,并不降等襲爵。而到了林如海父親這一代,因如今的太上皇加恩,便又多襲了一代。直到林如海這里,才從科舉出身。他前些年升遷如此之快,也是太上皇感念林家世代賢良,他又卻有才干,因此欽點了探花,又得了重用。
這日下朝后,林如海正跟幾個同僚邊走邊說,不過是幾句家長里短,旁的可不敢在這宮中瞎說。才出了乾元殿幾步,只見掌宮內相戴權走了過來,說道,“林大人留步。”
旁邊幾位都是極有眼色的,趕緊道了別就先走了。林如海心里忐忑,雖然每日上朝時能遠遠的看見那人,可私下里要見,他還是沒這個準備。算起來,上一回同那人說話,還是在離京赴揚州赴任之前。當日一別,不想竟是天人永隔。但若是再來一回,林如海想著大概還是會選擇遠赴揚州。這一面,倒是讓他為難。
戴權見他愣在那里,又不敢輕易得罪他,只得再次出提醒,“林大人,圣上正在御書房等著您覲見呢。”
林如海這才回神,略有些尷尬,這戴權在一般大臣面前可是趾高氣揚的很,又是貼身服侍圣上的,一般人也不敢輕易得罪。倒是他,不管是前世還是如今,總是多有冒犯了。雖看不起這些宦官,到底人家能成事兒啊。因此也只能拱手欠身,道,“勞煩老內相了。微臣惶恐,不知圣上召見微臣有何事?”說著又從袖中摸出了一張銀票,塞了過去。
戴權即刻攏在袖中,笑著開口,“林大人客氣了,才剛朝上也并無甚大事,想來是圣上偶然來了雅興,想要找林大人切磋切磋呢。”
林如海松了一口氣,沒事便好。
“皇上,林大人到了。”
略顯尖細的聲音在外頭響起。桌案前的人寫完了一個字才停下筆,線條分明的俊臉稍顯柔和,開口道,“宣。”
林如海一路低頭弓腰,快步進去后撩袍跪下,口中唱道,“臣林海參見圣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君祁,當日的三皇子,如今的皇上,將筆隨意的擱在案上,眉頭微蹙,似乎有些不高興,“平身。你們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