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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七六章

      第176章

      王府外,馬車已經備好了。

      雖然是夏日,清晨依舊寒涼,程昶走到馬車前,孫海平與張大虎已抱著披風等在此了。

      二人與程昶道:“小王爺,小的們陪您去進宮去吧。”

      程昶道:“不必。”

      孫海平道:“小王爺,您近來身子不好,小的們不進到宮里,就在宮外候著行不行?”

      “是啊,小的們啥也不干,就在綏宮的小角門外等著。”張大虎也道。

      程昶聽出他們話里的關切之意,步子一頓,回頭看他二人一眼。

      其實剛來大綏時,他不怎么看得慣這些廝役的行徑,然而出于人人平等的觀念,他從沒有把他們看作下人,只要不礙著自己,并不過多地干涉他們的行為。

      沒想到在后來長日累月的相處中,到底還是處出了一份主仆情誼。

      也不知是不是經歷了這一切后,對人間因果善惡加深了一層敬畏,又或是迫于心底那一絲捉摸不透的緊迫感,程昶看著孫海平,鬼使神差地就叮囑了句:“你從前,犯下的口業太多,以后記得日行一善。”又看向張大虎,“你也是。”

      隨即不再逗留,登上馬車,催促車夫往宮里疾駛而去。

      廷議將始,綏宮外已候著不少大臣了。

      程昶是王,本可以乘馬車從前宮宮門長驅直入,然而他方至護城河便叫停了馬車,喚來一名禁衛,把隨行的吳大夫引去御史臺暫候,隨后著人去樞密院尋云浠。

      程昶本以為云浠該在衙門,沒想到前來回稟的武衛道:“王世子殿下與云麾將軍的成親禮在即,侯爺要操持親事,分|身無暇,這幾日便讓云麾將軍代他去西山營領兵了。”

      程昶恍然,是他倏忽了,云浠的出嫁禮,是該由云洛這個家主來操持,想必云洛把她打發去西山營,也是怕她私下來見自己,壞了禮俗。

      程昶對車夫道:“你就在這等著,我下了廷議,你載我去西山營一趟。”

      平南山兵亂后,朝堂大權瓦解重組,程昶的地位今非昔比,他連著數日不露面雖然是因為病癥,然而卻有不少人猜測,說他按兵不動,實則是為籌謀奪權。

      加之此前有關“帝星”的流傳得沸沸揚揚,太子殿下忽然命翊衛司從延福宮請回陛下,種種跡象落在有心人眼中,都以為是三公子與太子兩派已暗中斗了起來。

      太子殿下雖是正統,然而生性柔仁,三公子行事狠絕,魄力十足,鄆王、陵王,哪個不是敗在他手下?誰能是他的對手呢?

      不少朝臣作壁上觀,心卻暗中倒向了程昶這一邊。

      是以便是程昶這么一路沉然地從綏宮門走向金鑾殿前,道旁大員盡皆深揖拜下,目光中充滿了敬畏之色。

      廷議正好開始,朝臣與宗室們魚貫入金鑾殿,田澤立在龍椅旁,見了程昶,微微一愣。

      龍椅上空無一人,就像在等著能者居之一般。

      是以在吳峁高唱

      :“眾卿有本來奏——”后,四下朝臣礙于程昶在,均是大氣不敢出,誰也沒有邁前一步。

      程昶想起今日的目的,倒也沒有遲疑,越眾而出:“臣有事要奏。”

      田澤道:“堂兄只管說來。”

      “臣請——”程昶執笏垂眸,聲音平靜,“卸去御史中丞一職,歸還三司,即御史臺、刑部、大理寺轄下一應職務,并于大婚之后,外放三年,還請殿下恩準。”

      這話出,非但田澤愣住了,眾臣與宗室們也愣住了。

      這是什么意思?以退為進么?可哪有這樣退的?

      這都退到絕境了,往后的路該怎么走?

      外放三年時間,已足夠新任帝王把所有的權柄收回去了。

      然而在朝臣反應過來前,田澤先一步明白了程昶的用意。

      他稍一沉默,溫聲道:“堂兄不必如此。堂兄在御史臺,本宮其實……很放心。”

      這兩年程昶一路走來,田澤其實比許多人都清楚他究竟經歷了什么。

      數度被人迫害被人追殺,以至逼不得已拼命反抗,他參鄆王,誅陵王,不懼皇權天威,大概并不是為著權柄,只是為著心中的是非罷了。

      田澤知道程昶對皇權是有威脅的,但他是民間長大的皇子,對于權勢尚未生出諸多渴望,而今他坐上這個至高無上的位子,心思尚且純摯,不過是不想辜負了忠勇侯與故太子殿下的遺愿,愿做一個以民為本的英主罷了——至少眼下如此。

      田澤的“放心”二字一語雙關,程昶聽得明白。

      但程昶道:“臣明白殿下的意思。臣這幾日在府中養病,聽聞日前塞北蠻敵異動,殿下已派忠勇侯前去平亂;前日臣在延福宮犯疾癥,亦是殿下及時派太醫前來診治。”

      “臣二十年來閑散度日,原本無心政事,卷入朝局非我所愿,殿下仁君風范,登基后,朝堂必然有一番新氣象。臣如今能卸下負累,將大權歸還明主,實乃臣之心愿,還望殿下成全。”

      程昶不是一個會置自己安危于不顧的人,他愿意歸權,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田澤初掌大權,本來孱弱,卻愿意在這個時候,將原本可以助自己穩坐帝位的忠勇軍派去塞北抵御蠻敵,何嘗不是先讓了一步。

      所以程昶才愿在面見昭元帝的時候,做下賭注,讓翊衛司來救自己。

      大概即便彼此心思澄澈,攀上權力之巔后,也要相互試探了才能真正信任吧。

      程昶想,便到今日為止,足夠了。

      他歸權,不單單是為了云浠,為了父親母親。

      誠如陵王與昭元帝所說,如果他握著權柄爭下去,雖然能保自己平安,底下朝臣其心各異,終究會有流血的一日。

      他不愿流血,亦不愿如陵王方芙蘭之流,到了最后凡心入魔,牽連無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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