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市,布里克街，117a#。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誕節，凌晨五點。

史蒂芬·斯特蘭奇躺在床上，他沖著天花板伸出手,自己的手背上仍舊還遍布著可怖的創痕。

但這只手的手指完好,指甲修剪得圓潤妥帖,自從費爾南多教給他用魔力來刮胡子剪指甲之類的技巧之后，他就直接放棄了手動的、很容易割傷臉部的剃須刀。

沒有青色的痕跡，也沒有斑駁的血痕。

在這條時間線上,他不曾受傷，一切都尚未發生。

斯特蘭奇攤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圣殿里只有兩個生命反應,費爾南多還在他自己的房間里熟睡，這一天還尚未真正地開始。

他是混沌之海里誕生的生命,相對于這個宇宙而，他是被排斥在世界規則之外的外物。斯特蘭奇不禁想起薩滿們在對付那只巨大怪物的時候所啟用的術式,雖然在那個時候他就有著隱隱約約的預感,但從未想過結果竟然會是這樣。

神經外科醫生有些疲倦地闔上眼睛。他的身體仍舊還是十二月二十五日伊始的狀態，但從精神和靈魂的層面上考慮,三場長時間高強度的作戰，三度目睹死亡的圖景，路西法磅礴的知識洪流……這一切的一切都會對靈魂造成沖擊，帶來精神層面的疲勞。

費爾南多,他想，費爾南多。

斯特蘭奇闔上眼睛，混沌之海是時間之外的產物，因此哪怕費爾南多本人遵循著這個世界的時間流動，他也無法用時間魔法精準地觀測未來。

路西法的話里可以分析出來很多的信息，比如它曾經一度覺得費爾的混沌魔法會對白魔法的秩序性產生干擾，但如今看來，應該是他本人的特性本身就無法被未來視所觀測——因為即便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返回到過去，但真正屬于費爾南多的未來還尚未誕生。

他無法觀測“本不存在”的東西。

斯特蘭奇從床上做起來，雙手捂住臉，緩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找回自己的表情，真正的未來還尚未誕生，也就是說他沒辦法采用觀測的手段來避開危險，只能一次接一次地，一次又一次地……

他站起身，盥洗室的水龍頭里流淌出一串清水，斯特蘭奇任由它們在空氣中劃過曲折的角度澆在自己頭上，水的溫度讓他重新冷靜了下來。

古一說……古一在臨死之前，確實說過那么一兩句和費爾南多相關的話。

在未來他需要幫助的時候，你也需要同樣地幫助他和庇護他。

如果現在就是這樣的時刻，那起碼能夠確定的一點就是，古一是真的覺得他自己做得到，才將這些話委托到了自己的身上。

一定有什么辦法，哪怕他還不知道那個答案到底是什么，但是他有無限次的試錯機會，在巡回往復的圣誕節里，在耶穌的誕辰里，他總能找到什么辦法的。

“……史蒂芬？”

費爾南多從房間里走出來，第一眼就看到至尊法師先生坐在餐桌之前，滿臉的苦大仇深。

桌上放著一塊切好了的覆盆子蛋糕，是從紐約圣殿的存貨里取出來的，費爾南多打量了一番餐桌，拍了拍手又給自己續上了一杯檸檬茶。

早上吃甜吃咸都無所謂，但關鍵在于這家伙好像沒起來做早飯——雖然沒有輪值這一說，但是大多數時候他們默認遵循著隔天一換人的原則。

覆盆子蛋糕上奶油綿密，入口即化，但仍舊透出“我今天沒心思做飯”的意味。

于是費爾南多一邊用刀叉往自己嘴里送蛋糕，一邊等待斯特蘭奇說點什么：他這樣子就是對今天很有計劃的模樣。

“費爾，我等一會兒會帶你去英國——”

斯特蘭奇的眼神有些躲閃的飄忽：“然后，可能需要送你離開地球。”

？！

這跳躍程度也太大了吧？

叉子叮當一聲磕碰白瓷盤：“你說什么？我是問……為什么？”

“我無法解釋太多，但是接下來你會陷入危險，這是我權衡過后的手段，不過你當然有權利提出質疑或者反對意見，但我……”

斯特蘭奇不知道自己在顛倒地解釋些什么，他看著對方的眼睛，連聲音都是飄忽的。

混沌之海漲落而出的生命，必將被眾神所敵對的生命，時間之外的來客，或者別的各種各樣的標簽。

他會是什么感受呢……

“那咱們什么時候出發？”

費爾南多三口兩口將蛋糕塞進嘴里，嘴角還沾了點多余的奶油：“你有計劃了不是嗎？”

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吐了出來。

斯特蘭奇拿著一塊餐布認真地擦掉了那點奶油：“嗯，我有計劃。”

英國，倫敦圣殿。

斯特蘭奇、費爾南多、克勞利和亞茨拉斐爾圍坐一桌，除了早有計劃的至尊法師之外，剩下的每個人表情都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愕。

“半人馬座阿爾法星，我曾經給自己準備過的逃亡地址。”

克勞利簡潔地介紹道：“遠離地球，遠離天使和惡魔，而且我提前打點過一些東西，缺點就是到了那里之后想再回到地球就很麻煩了——你的魔力再強也比不得阿斯加德的彩虹橋，把一個人傳送到那顆星球上所需要消耗的魔力，足夠抽空咱們三個了。”

“嘿……克勞利，你居然是認真的？！”

亞茨拉斐爾瞪大了眼睛：“你真的準備了這片逃亡的場所？”

“不然呢？azi，我從很久之前就已經在做這個布置了，畢竟我也看不慣那些愚蠢的上司——我不是針對別西卜，我是說他們所有人。”

克勞利摘下自己的墨鏡，金色的蛇瞳里寫滿了嫌棄：“只是沒想到兩千年的準備居然讓這個至尊法師提前撿了便宜。”

“承蒙照顧，我……感激不盡。”

斯特蘭奇認真地致謝，全無過去聲名顯赫的醫生那般驕傲的模樣。成為法師的經歷對他而是磋磨也是新生，不得不說，在接觸了魔法之后，他的性格發生了相當大程度的轉變。

“先生們，我想我有必要提問。”

費爾南多安靜地聽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開口：“所以為什么要去這顆星球上過圣誕節？我是說——這種地方如果造不出阿斯加德的彩虹橋的話，距離地球的宇宙尺度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吧？”

比鄰星，半人馬座阿爾法星（alphacentauri），是距離地球最近的一個恒星系統。它和地球的距離有4.73光年，哪怕是使用了空間傳送和折疊的魔法，耗能也會非常龐大。

如果提前準備傳送術式和法陣，合理提取大源魔力的話，大概能夠做到一兩年傳輸一次，但現在斯特蘭奇根本就沒來得及準備這樣的手段，因此這種超遠距離傳送只能夠成為一場魔力構建的單行道。

人類的科技，如今甚至不足以將什么生命送出太陽系。

“而且你是至尊法師，你不能隨意離開地球……”

魔法師越是向下推演，表情越是凝重：“接下來要發生什么，史蒂芬？為什么要不惜代價做這種事？”

斯特蘭奇緊閉著嘴，不想多說一個字。

場面一度陷入沉默，亞茨拉斐爾頗為拘謹地坐在眾人當中，緊張地挪了挪自己的身子。

“如果不離開的話，你待在地球上會遇到危險。”

斯特蘭奇想了想，還是非常簡短地解釋道：“我無法解決的，斯塔克他們也無法解決的……那種級別的危險。”

但這仍舊有疑點。

很少有人去推斷費爾南多在魔法上的天賦，因為從最初認識他開始，這家伙就已經是成熟的魔法師了，因此很難推斷他在抵達如今的境界之前到底花費了多長的時間。

但他確實，和史蒂芬·斯特蘭奇一樣，是優秀的魔法師。

“你會留在地球上，而同樣地，你也沒有通知復仇者聯盟的其他成員離開。至尊法師的第一要務是守護地球和阿戈摩托之眼，因此你幾乎不可能離開地球，聯立目前已知的一切信息……”

他看著斯特蘭奇的眼睛，對方露出微微動搖的神色，于是費爾南多就像是肯定了什么一般一錘定音：“有什么東西會在未來攻擊我，是嗎？”

暫且不提4.73光年之外漫長的分別。

暫且不提斯特蘭奇和他一樣，對外星人的理解非常有限——僅限于黑洞象限之內的阿斯加德，和書本上了解到的九界。

暫且不提那個人對自己，所懷抱著的心意……

“史蒂芬。”

斯特蘭奇聽見對方用很輕微的聲音說道：“你是不是知道了我究竟是什么東西？”

“——如果你知道了那個答案，起碼你應該告訴我，而不是讓我連離開都不明不白。”

對方的推斷實在是太過篤定，以至于斯特蘭奇就算想要當場編個謊話出來，也一時半會找不到什么合適的借口。

費爾南多向來都是敏銳的魔法師，他謹慎地觀察了一番斯特蘭奇的表情，正要說什么，就看到對方深提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應該怎么告訴你。”

對方低沉的嗓音中明顯裹挾著痛苦的情緒：“但無論如何我都沒辦法接受……”

“嘿，先生們，咱們長話短說。”

克勞利忍不住提醒：“如果要構建一個傳送陣的話，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

斯特蘭奇沉默了片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