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蘭奇轉過頭去,確保從費爾南多的角度看不到他自己臉上的表情:“就是有點好奇,關于你們的魔藥學。”
費爾南多想了想:“女巫能做一種叫做蜜劑(theriaca)的萬用解毒藥,對于大多數的自然界中毒效果都有很好的作用。”
“自然界的中毒效果?”
斯特蘭奇重復了那個詞。
“我的意思是百草.枯什么的不算。”
費爾說道:“這幾百年人類的進度太快了。”
他需要確認一些事情。克勞利的提醒,洛基的故事,梅林的說辭,以及費爾南多腦袋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識,這些都指向了同一個模模糊糊的方向,仿佛自己再向前多走上那么幾步,就能夠察覺到關于這個人背后的巨大秘密。
“泛用的材料大概就是甘蔗或者是甜菜根,不過輔助的部分就全部都是蘊含魔力的藥劑了,而且需要進行非常復雜的內部結構調整。”
費爾南多想了想,噼里啪啦地報出來一連串生僻的藥草名字:“做好了以后需要放置在地脈豐沛的地方很多年,才會生出解毒的效果[1]。”
“需要多少年?”
斯特蘭奇又問道。
“這一脈巫師的壽命都比大多數人類要長個兩三倍,哪怕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一罐魔藥也需要封存十年以上的時間才能夠啟用。”
費爾南多回憶道:“而且雖然主材料都是那種拆分來吃都很好吃的東西,但是在一個陶土罐子里悶上十年以后,味道會非常的可怕……”
所以才會被誤解成為是什么危險品吧,費爾南多最后微微闔上眼睛,抱怨道。
巫師和女巫們取出了自己典藏多年的萬用藥,但用于解毒的魔藥也無法對抗細菌感染,在這種情況下,被疾病和求生欲反復摧折神經的普通人只會陷入更加強烈的瘋狂,他們會認為這是惡魔帶來的詛咒,而這些身懷異術的家伙們就是惡魔的走狗和爪牙。
斯特蘭奇將紅發的魔法師又往懷里攏了攏,盡可能地不去觸碰那根骨折的左手臂,魔浮斗篷均勻地覆蓋在兩個人的身上。血液的流逝會帶走體溫,費爾南多對于這樣的做法全然贊同,甚至還非常適應地自己挑選了一個合適的角度,讓斯特蘭奇頓時有一種自己懷里攤著什么大型野生動物的錯覺。
救援已經在趕往南極的路上,“珍稀野生動物”鼻翼翕動著,呼吸險而又險地擦著斯特蘭奇的脖子。所以這家伙一點自覺都沒有的嗎——斯特蘭奇一邊抱怨一邊伸手撥開那些紅色的頭發,心情復雜地想道。費爾南多所背誦出來的藥材和他曾經親歷過的夢境完全一致,夢境中的金發青年在黑死病肆虐期間所使用的藥材,確實就是這種用于解毒的蜜劑。
但夢中出現的那個魔術師——最終接納了混沌魔法的那一位,長相和費爾南多相去甚遠,除卻發色之外,還有著雀斑、面部骨骼之類的差異。
應該不是同一個人才對……為了防止在醒來之后的幾分鐘之內就記憶消退,斯特蘭奇當時下意識的做法就是臨時復制并保存了自己的那段夢境,但是無論怎樣反復比對斟酌,都只能夠得出結論,那只不過是一個在黑死病時期生活過的尋常魔術師,無論是天賦還是水準都是中庸程度,和費爾南多目前表現出來的實力截然不同。
一個人的記憶可以被粗略地分為兩種,其一是程序性記憶,比如哪怕因為車禍或者頭部受創而失去記憶的人,在面對一輛自行車的時候仍舊可以順暢地騎行——只要他自己曾經學會過騎單車這項技能;而另一種記憶是陳述性記憶,往往會在大腦的海馬體受到傷害之后消失殆盡。
關于神秘學的知識和能夠施展出來的魔術應該是前者,而關于自身的信息通常是后者。迄今為止和費爾南多相關的記憶都顯得太過龐雜,就斯特蘭奇目前所整理出來的內容來看,這些記憶包含了五百年前的喜馬拉雅山南麓與古一法師的會面,黑死病時期的瘟疫醫生,熟知美洲傳統薩滿術式的魔術師以及更多他自己所欠缺了解的內容。
第一條和第三條暫且不談,倘若也不考慮過去這個世界上的交通不便……
那么問題就來了,這種魔藥的制作方法是那么泛用的、乃至于如此巧合的讓兩名跨越時代的魔法師都同時能夠掌握的東西嗎
這個答案簡直讓人不敢細想,就在斯特蘭奇覺得自己可能要陷入某種駁論一般的猜想當中時,他發現自己的外袍又被輕輕地拽了拽。
“呃……怎么了?”
他趕緊又打斷自己的思路低下頭,兩張臉的距離近得讓人想要下意識地縮脖子:“你還想喝水嗎?”
對方搖了搖頭,抬起下頜:“留用基礎運轉和恢復體力用的魔力,現在的儲量還不夠,我還需要一些。”
斯特蘭奇:“……”
說真的,全紐約最炙手可熱的神經外科醫生,兩個博士學位的獲得者,現至尊法師史蒂芬·斯特蘭奇本人,在這一刻確實天人交戰了一番。
他在乘人之危,在卑劣地用別的想法去對待這份原本由古一所見證的魔法契約。就好像是地獄熊熊燃燒的不滅黑火也根植在了自己的靈魂里,但執掌著維山帝白魔法的自己更能夠確認的是,他不曾被任何鄙陋險惡的生物所寄生過,一切的想法都出自自己本身。
仿佛被什么攫住心臟,又仿佛吃下了什么苦澀難咽的慢性毒藥。
等了半響沒見對方動作,費爾南多疑惑地問道:“你魔力不夠了?”
但是應該不至于……這家伙不是聯通著維山帝的嗎?
古一曾經帶著溫和的神色,在生命最后的幾分鐘里叮囑過:這項協議的后一半,是在未來,你也要同樣地幫助和庇護他。
“我……”
神經外科醫生艱難道:“這是在履行一個合格的至尊法師的職責嗎?”
他仍舊認為自己作為“醫生”的那部分要遠遠超過“法師”,哪怕天才醫生和天才魔法師之間進行抗衡也一樣。
作為醫生的那部分自己有著救治病患的天職,無論身在何處都要恪守著日內瓦宣的規則;作為至尊法師的自己則嚴格遵循著庇護地球的重擔,以及曾經面向古一所公證過的那個起誓要庇護這位身份不明的魔法師先生的契約。
而作為史蒂芬·斯特蘭奇的自己是最為出格和逾越的那部分。
因為他妄圖要彌合起他們之間所間隔的一切——比如時間,相異的魔法,和太多無法明的神秘。
“我……”
結果這種磨磨蹭蹭的態度終于讓某個相當追求高效率的家伙失去了耐心。
“少廢話!”
怎么從來沒見過你這家伙這么多話!
下一秒,斯特蘭奇覺得自己的衣領被狠狠一拽,害怕牽扯到對方身上的傷口,他也只能下意識地勉強配合著自己的動作低下頭,緊接著兩個人都在轉瞬之間感受到了門牙磕碰帶來的……牙酸,和尷尬。
或者可能只有斯特蘭奇一個人的單方面尷尬。
——哪怕是裹挾著滿腦子的雜念,哪怕就像是在大口吞咽著夾竹桃緋色卻有毒的花。
一只手托著對方的后頸和長發,斯特蘭奇闔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通用附注:
[1]蜜劑和萬用解毒藥:本質上是黑暗的中世紀憨批治療手段之一,把糖蜜放個十幾年放發霉了以后宣稱能夠解百毒的產物,文中的神秘學解釋都是我根據資料胡編的,切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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