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蒙蒙亮之時,靜慈庵后院小側門“嘎吱”一聲響,從其內溜出五個人來,門外則恭恭敬敬佇著四名護院,手持包裹和腰刀,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
晨間天冷露重,遠方高山云霧繚繞,幾乎望不見其腰身,魚腸絕望地仰著頭,腿肚子直打哆嗦:“……姑娘,咱們真要爬上去?”
溫良辰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聽聞魚腸害怕之,便轉頭調笑道:“我們定要爬上去,你若跟不上,今晚你一人露宿野外。”
魚腸眼前一黑,差點嚇暈過去。
眾人先是上了馬車,待行至高山下之后,再落下馬車步行而上。
魚腸苦著臉落下馬車,誰知離得近了,連整座山都望不清晰,她只覺頭頂上霧蒙蒙、黑壓壓的一片,悶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魚腸哭道:“姑娘,奴婢這條小命,今日便交待在這了。”
京都高門貴女大多養在深閨中,走上幾步,便要丫鬟來扶,似此等高山,也只有不同凡響的溫良辰敢攀登。
興許是從小調皮搗蛋慣了,她的身體不同于尋常女子,體力充沛,精神飽滿,沒一會便繞至隊伍的前方。領頭開路的是護院總管,生怕溫良辰碰著刮著了,每每遇上陡峭之處,便要回頭提醒幾句。
大約爬了一個時辰,眾人終于落下休息。
除了魚腸之外,跟來的還有一位二等丫鬟,溫良辰在她的伺候下飲水,休息片刻之后,便問道:“你是何時來我院子的?”
這位丫鬟生得平凡,溫良辰從未過多關注,沒想到她的體力竟然不錯。
“奴婢兩年前入府。”丫鬟微垂著頭,就著話應道,并不多,顯然是一位寡少語之人。
溫良辰微微頷首,以帕子擦干凈嘴,又耐不住寂寞跳了起來,催促眾人趕路。
待得行至半山腰,已是正午。此時,山間霧散云開,刺眼的陽光普灑而下,眾人皆脫下一層外衣,著一身輕薄衣裳以便散熱,即便如此,也累得滿頭大汗,喘氣不止。
“……姑娘,我不行了。”魚腸小臉慘白,搖搖晃晃,突然間往后栽倒。
溫良辰見她體力不支,無奈之下也不勉強,派一位護院和婆子護送其下山,而她自己,則領著剩余五人繼續攀登。
往上的小徑越來越窄,人跡罕至之處,還要以刀開路,溫良辰更是狼狽,到最后干脆手腳并用,爬得是滿身泥濘,直到午后太陽落西,山中方才出現人為的蹤跡。
“姑娘,你看!”
耳畔傳來丫鬟的驚呼,溫良辰順勢抬頭。
不遠處是寬闊的石階,共有百級之多,階梯層疊筆直而上,更高處為拱形的三券石山門,山門之上,蒼穹之下,矗立著座座紅樓黑瓦的宮闕,端的是大氣斐然。
溫良辰在原地收拾干凈,換下一雙干凈鞋襪,再拾級而上,她走至門口,向一名掃地道童說明來意,并客氣地遞上公主府大紅燙金拜帖。
她要來尋的,正是襄城公主之師,徐正。
徐正此人,乃溫老太爺同年進士,不過,較之溫老太爺的出身,徐正更為驚才絕艷,乃是本朝連中三元的獨一人。
襄城公主自幼好強,自然選擇文采最長者――翰林學士徐正為公主師。而后英宗崩,仁宗即位,朝廷宦黨為禍朝廷,徐正被卷入文淵閣大學士、太子東閣謀逆案,蒙冤被捕入昭獄,而后襄城公主著力營救,徐正方才脫罪出獄。
此事過后,徐正心灰意冷,仁宗即溫良辰的祖父慶豐帝聞其才名,特賜旨封官三次,皆數推辭。某日他云游于北,機緣巧合下遇上一名游方道士,竟拜其為師,從此脫凡入道,前往京郊西峰座太清觀任掌教,而這座山也因他而得名。
此山在百姓口中被稱為三元山,以紀念此人連中三元之故。
溫良辰站在門口等上許久,那道童傳信折返,匆匆下臺階而來,朝她客氣行禮,溫聲道:“善人,掌教正巧閉關,請善人離開罷。”
“你可有和掌教說明,我們是公主府來客。”溫良辰只覺不可思議,襄城公主于徐正有恩,他為何會將她拒之門外?!
道童搖搖頭,垂首道:“小道已傳信給掌教,但掌教傳喻,不見外客。”
“我此次前來,一心向道,甘愿為道祖呈上些香火錢,你看一百兩銀子,如何?”溫良辰心道,拿銀子開路,看你見還是不見。
她從小便是頭犟驢,越是扭著她,她偏要達成才罷休。
“善人……”道童攏住長袖,哀聲勸道。
“五百兩!”溫良辰小手一揮,心生懷疑,莫非他們真不要銀子?
“善……”
溫良辰急忙擺手,不耐地皺眉,堵住他繼續廢話:“既然我施舍財物,功德無量,你該稱呼我為‘功德主’,你們這些道人,面對功德主來訪,還不速速開門?”
“掌教真人吩咐,不見外客。”
見道童一副堅決的模樣,溫良辰挽了袖子,抬腳便往門框上沖,誰知那道童卻十分機靈,突然一個閃身,趁機抬手攔下她,面露苦笑之色:“善人,掌教說,若您一定要進觀,便讓小道傳善人一句話。”
溫良辰不悅地抬起頭,直愣愣地盯著他,道童被她的兇惡之氣給唬了一跳,暗自抹了一把汗,朝她道:“世為名利往,淡薄忘紅塵。”
聽聞此話,溫良辰往后退了一步,苦澀地笑了起來:“看來……他不愿再摻合皇家事了。”
道童彎身拾起掃把,戰戰兢兢至門前正中央,又開始清掃門前灰塵,一時之間,門外塵土飛揚,趕人之意,不而喻。
沒想到會吃閉門羹,溫良辰神色落寞,心生失望,她好不容易以守孝名義來此地,若是空手離去,難不成真去當姑子?!
若是錯過了最佳時期,今后該如何為母報仇?
曹皇后乃一國皇后,背有曹國公府、長興侯府兩大靠山,而她卻是一名小小郡主,年齡尚幼,見識稚嫩,她何時才能與之抗衡?!
她心中還有諸多不解之謎,宣德帝對她古怪的態度,到底所為何事,李太后的癔癥究竟從何而來,為何皇帝重用太后母族……若從小無名師教導,恐怕她這輩子窮盡,都無法揭開謎團,碌碌無為一生,含恨而終。
想到此,溫良辰闔上雙目,心痛如刀絞,母親,我終究是努力了。
不行,我還能再努力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