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采選民間女子,并不是定時定點的。通常是在有需要的時候才搞,比如新帝登基了,將先帝后宮年老體弱服役時間長又沒承過恩寵的舊宮人放出,再選新人填補。
皇帝大婚,又或者為差不多年紀的太子、皇子擇妃,自然是要慎重的。但那也僅限于有限的那幾個人,為他們擇選的妻子,多半是名門淑女,有極大的機率出自勛貴之家。譬如葉皇后。
至于后宮妃嬪,除了大婚時可能有饒進來的家世不錯的姑娘,倒有很大的一部分出自宮女。只是鑒于宮女的基數過于龐大,能混出頭的宮女很少,只要家境還可以,就沒什么人愿意進宮。除非像前世賀太妃那樣,實在混不下去了,才躲到宮里去。
采選的規模也有大有小,大動作會在全國范圍內進行——這個次數不太多,因為會被講擾民。日常補充只在京城及附近地區,這個地方的百姓生在天子腳下,享利不少,該出力的時候頭一個想到的也是他們。
這一回就是在小范圍內采選的。
哪怕是普通宮女的篩選,標準也是比較嚴格的,宮里極少會混進奇形怪狀的少女。身高、體型、膚色、五官、體味……樣樣都要檢查,都合格了的,才能收起來服役。通常情況下,能過這一關的,放到外面,也是不愁有個好人家的,進了宮里,只好給人當丫頭使,一不小心還要挨打挨罵,慘一點的被閹人欺負、被搞成對食,再慘一點的命都沒了。
等從宮里放出來,已誤了花信,少有和樂美滿的日子。
正常人都不大喜歡進宮。
奈何君命難違。
也不是沒有辦法——早早地定下了親事,就能逃過此劫。皇帝也不能搶別人的老婆呀!這兩天的京城,就比較熱鬧了,好些人家都著急婚嫁。不馬上成親也沒關系,先定下來,那也算數的。為防著這一手,保長里長也搶著將名冊報上。不過鄉里鄉親的,難免會有些照顧情面的。只要能保證自己轄下的人數足夠,放走其他的也沒關系。于是有門路的就逃過一劫,貧苦人家就要倒霉頂缸。
總之,京城是非同一般的熱鬧。
倒是官員之家比較安靜,采選宮女,與他們何干?除非是皇帝擺明車馬要填充妃妾的名額,又或者是宮中女史缺人,才會有一些有功名的人家會參與進來。今番并沒有直此事,自然是從普通百姓里采選了。
韓太后與葉皇后對此事頗為上心。
韓太后跟前看著倆孫子,都已漸長大,韓太后不是他們倆的親娘,照顧孫子是上心,卻不會事事都慣著他們。被她這么不縱容地對待,倆孩子居然將脾氣改了一些,也是令葉皇后嘖嘖稱奇。既然如此,就一直交給韓太后帶著吧,說不定還能養得不那么讓人頭疼。真將脾氣改好了,也是他們的福。
是以當韓太后有了事情做,更不會緊盯著小的那個喂飯,又或哄著一臉憂郁的長孫的時候,葉皇后一點反對的意見都沒提。而朝臣也像死了一樣,這幾個月再沒一個提出給兩個皇子出閣讀書的事情了。
葉皇后盤算著,等這批宮女選出來了,有人哄著元和帝心情好了,由她再提一提孩子讀書的事兒——畢竟也算是她的兒子。
眼下要看的還是宮女們。
一切都依著章程來,妙齡少女們像一群雞鴨被驅趕到了一起。初選并不在宮里——人數太多了,宮里也裝不過來。先分散在幾個大的集中地,將過高、過矮、過胖、過瘦、膚色過黑、發質枯黃、身有殘疾、面上有疤痕……這等有明顯殘缺的篩下——每人發放一點錢帛,遣還家中。
剩下的,才是帶回去細挑。宮中特辟出一處靜室,入內詳查。個中詳情,凡經過的都不會想再跟外人提。
熬了這一關,才算是邁進了后宮的門檻兒,光榮地成了一名……打雜的。
這一批宮女算是幸運的,換上吳庶人還是貴妃那會兒,有長得很好看的,早早地就上了她的黑名單。萬一個性再略張揚些,被她記恨的機率極大。
今年倒好,省了這一個花樣。韓太后精挑細選,必要美人,葉皇后怎么看,都覺得韓太后挑出來的三個人很有幾分吳庶人的影子。葉皇后當面沒說什么,到了慈寧宮才對韓太后道:“相貌倒是都可以,只是我看她們的出身不倒是很好的樣子,除了學規矩,還得略識幾個字,懂些正經道理,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來,弄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韓太后勉強同意了葉皇后的觀點,讓這三個人跟著宮里識字的舊宮人讀書。這幾人皆是先帝后宮,既無恩寵,天長日久太無聊點亮了自學的技能點,倒有幾分才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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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人用心良苦,被她們關心著的那個男人的心思卻不在這個上面。
正如張靈遠抱怨的那樣,他對修道之事更加癡迷。元和帝自詡智慧過人,觀張靈遠不及乃師多矣,便動了“自己動手,快速飛行”的念頭。宮里也有一所小道觀,他曾于此刑求王庶人。此時也不嫌忌諱,得空就窩在里面刻苦鉆研。
張靈遠的賣相雖也能看,比起他師傅就差著一層,無怪元和帝懷疑他的水平。張真人見駕,無論何時都是從容不迫,張靈遠雖也作鎮定,卻總躬身拘禮——顯然是水平不如他老師,底氣不足的。
然而他是張真人親傳弟子,也有幾分本事,元和帝要學丹鼎派的真本事,還得向他請教。這不,張靈遠又被召進了宮里。
一看到張靈遠,元和帝便覺得有哪里不對勁,細細一看,嘖,開始學他師傅了。小聰明!
元和帝瞧不上這點小心機。玩心機就罷了,玩得好,別人倒敬你是個聰明人,被人看出來了,就只剩鄙夷了。鄙夷還得用著他,元和帝不動聲色地道:“你這一身兒倒是合適。”
張靈遠一躬身:“這是師傅最喜歡的行頭。”
你還知道!
元和帝撇撇嘴:“那就穿著吧,我正有事要問你。”
張靈遠忙問是何事。
元和帝還是對煉丹的事情有些疑惑,才召張靈遠來解惑的。與一些黑道暗語一樣,佛、道兩家對許多東西都有它們自己的指代稱謂,元和帝文化課不錯,懂得不少,仍有一些生僻的還須張靈遠來解答。
張靈遠一一解釋畢,才問:“陛下這是要煉金丹么?”
元和帝心說,我不自己動手,難道還指望你?你師傅在的時候,吃他的金丹,我倒是心平氣和,換了你,我現在睡覺都會因為心跳過快而驚醒。當然要自己動手啦。
“怎么,朕便做不得么?”
“非也非也,軒轅皇帝以人君之身,得道成仙,諸臣附驥而上,亦得正果。彼既可成,有何不可?”
這話元和帝愛聽,微笑道:“那不結了。”
張靈遠的腰彎得更厲害了:“只是有一件事,貧道思來想去,夜不能寐,還想求教于陛下。”
元和帝心情好了,興致也來了,愿意為愚蠢的人類解決一些難題:“什么事?”
張靈遠直起腰來:“近來不知為何,心里總是不安,覺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事情。及觀陛下練丹,一日千里,比貧道有天份得多。忽然覺得自己不是能靠金丹成仙的料兒,便細思師傅平生……”
元和帝這才顯出一點急切來:“你想到了什么?”
“師傅生前,喜歡種豆芽。”
“……”敢戲弄朕,我弄死你啊。
張靈遠道:“更離奇的是,師傅飛升前,貧道曾因不欲他再操勞,勸他不要再親力親為了。師傅非但不依,還反問貧道,從中悟出什么來了沒有。貧道百思不得其解,已成心病。”
元和帝若有所思。
張靈遠續道:“師傅種豆芽幾十年了,就沒斷過,這事兒大家都知道。所以貧道就在想,是不是道在其中?為此,還悄悄看了點佛經……”
“噗——”元和帝被嗆住了,“你倒實誠。”
“不實誠不行啦,貧道自覺不如師傅康健,可沒那么多日子好熬,不早早弄明白,死了多可惜?”
說了這么多,最后五個字才是戳中元和帝心窩子的重點。元和帝皺眉道:“種豆芽?”
張靈遠苦笑道:“可不是,就是種豆芽。師傅沒問旁的,就問了這個……要說丹方,師傅都傳我了,師傅飛升前幾年,都已經收手了,一干事務都交給貧道了。貧道追隨師傅幾十年,若說師傅曾煉過什么靈丹,貧道沒有不知道的,從來沒有異常的。到了最后,也就種豆芽這么個嗜好。興許是有什么天機不能泄漏,但是又不忍看貧道再入輪回。只好暗示,然而貧道駑鈍,竟不能猜中其中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