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知縣滿腔質問被活掐在了嗓子眼兒,聲音嘶啞:“是楚逆。”
“所以,我把他去勢了,真可憐,絕后了呢。”姜長煬看著彭知縣驚恐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快-感,就著攥緊彭知縣衣領的姿勢,將他一甩,彭知縣眼前一片紅色,暈了過去。待他醒來,卻發現自己被軟禁了,因為全湘州府都知道待他如父的好女婿說:“岳父傷心得瘋了,竟然想撞墻自裁,說話也前不搭后語的。”
簡氏知道了,還想來探望,卻被姜長煬攔住了:“他沒了兒子,正傷心,娘……別去刺激了他。”
簡氏不知怎地,就想起次子來了,落淚道:“也不知道你弟弟怎么樣了?”
姜長煬攬著母親的肩頭,輕聲安慰:“父母一片苦心,要為子女求一條生路,蒼天總不會一瞎到底的。賀家二娘是個沉穩的姑娘,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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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家二娘自然是沒事的,不但沒事,她還極好運地遇到了奉祖母往湘州去的兄長一行。姜長煬他弟就沒那么好運了,見面寒暄,先說彼此遭遇,然后就是賀成章拎著姜長煥的領子揪到自己房里胖揍。
事情還要從頭說起。
自從與姜家老大別過,瑤芳與姜長煥開誠布公地談過,無論姜長煥心里是怎么想的,行動上卻十分聽話。一行人晝夜不停,逃出了本省之境,也不敢多作停留,硬又多過了兩處水驛,船上柴米用盡,方擇了一處水驛投宿。曹忠還罷了,兩個媽媽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管媽媽還要奶著賀平章,賀平章雖然省心,卻也從沒吃過這等苦頭,管媽媽的奶水漸漸不足,賀平章的三餐里,米糊占了很大一部分,整整瘦了一圈。
瑤芳也知道必得修整,再這樣下去沒到京城,人先垮了。
這處水驛略有些殘破,想是因為洪水過境,雖未廢了水驛,卻也將一些建筑損壞了。好在房舍靠后的房舍不曾淹水,還好住人,補給也算豐富。一行人暫時上了岸,腳下打著晃,仿佛還在風浪里。
瑤芳緊身帶著文牒路引等物,驗核了公文,叫了兩桌酒菜,請驛丞安排了房舍。各洗漱畢,命青竹取了銀錢,向驛丞買些食水、衣裳,這才舉箸。
眾人累得話都不想說了,仆人一桌,風卷殘云,須臾食畢,青竹等人忙去給瑤芳收拾臥房。今天是再不想睡船上了,忒擁擠。江上潮氣大,柴炭不夠使的,沒不出來烘被褥。不過幾日功夫,被子就像鐵一樣的冷。綠萼對青竹道:“可得多買柴炭放在船上,越往北越冷。”
瑤芳與姜長煥這一桌,落箸也不慢,只是吃相略文雅些罷了。瑤芳對姜長煥道:“連日都吃得寡淡,這一餐就不要吃得太快,你的脾胃必不如仆役們強健的,暴飲暴食,仔細傷胃。”
姜長煥心頭一陣暖流抬頭沖瑤芳一笑,放慢了速度,又悄悄挾了塊排骨放到瑤芳碗里。筷子一縮,繼續撈著大煮干絲往嘴里塞。瑤芳細細一看,這小子經這幾天,也瘦了,倒顯得精神了些。微微一笑,低頭喝了一勺子羊湯。心里盤算一下,下面是要就地散發楚王已反的消息,還是再走幾站地,楚王的人徹底追不上了再報急呢?
忽然聽到耳熟的聲音,綠萼一臉驚喜地跑了進來:“二姐兒、二姐兒!咱們家的船!”
瑤芳放下勺子,皺眉道:“船怎么了?”綠萼的表情是驚喜,那就不是船出事兒了。
綠萼笑道:“咱家大哥兒和老太太來了!”
你娘!楚王反了啊,他們往這亂窩子里湊的什么?
姜長煥已經放下筷子,拿手巾擦一擦嘴,起身問道:“在哪里?我去迎一迎。”
瑤芳哪里還坐得住?亦起身相迎。兩人并肩往大門口去,正遇到賀成章扶著羅老太太下船,一看到他們倆,賀成章訝然道:“你們怎么來了?爹娘呢?怎么跟二郎同行的?這……”
瑤芳看羅老太太面色不大好,很有點焦慮的樣子,再看賀成章,腰間還束著一條白布,心頭咯噔一聲。先給老太太問安,也問賀成章:“哥,你們怎么來了?哥你怎么是這么個打扮?怎地沒接到你們要來的書信?這……”
兄妹倆面面相覷,一齊道:“進去再說。”
賀成章對妹妹使一眼色,瑤芳上來扶著祖母:“阿婆,我們先到了一步,我那屋子已經收拾出來了,您先到我那里洗把臉將就一下,再叫他們給您收拾上房出來,我這里吩咐飯菜。等您出來了,咱們再仔細說,好不好?”
羅老太太止住了腳步,抓著她的胳膊,逼問道:“不急,你答我一句——你爹娘可還好?”
瑤芳不動聲色地道:“他們很好。”就算不好,也不能這會兒說出來把老太太嚇出個三長兩短,就算親爹真死了,也得爬出來抽自己啊。
羅老太太盯著孫女兒的臉,不想這孫女兒在專說謊話的地方混了幾十年,一點破綻都沒叫她看出來。老太太點點頭:“那就好。”叫宋婆子替了賀成章來扶她,瑤芳趁機說去給哥哥安排住處,還順便踩了想表現、把房子讓給“大舅哥”的姜長煥一腳,叫他閉嘴。
賀成章眉心一跳,微笑道:“來,我一邊洗臉,你一邊說。二郎這是才吃完?去歇息吧,明天我尋你說話,可好?有些事情,我怕這丫頭說不明白。”
姜長煥很想在想表明自己的妹夫身份,敵不過兄妹兩個一模一樣的狐貍笑,抽抽嘴角,耷拉著腦袋回房去了。
驛丞也有眼色,老太太兒子是四品知府,她老人家理所當然的是位誥命,驛丞殷勤地收拾出了一間頂好的上房,又給賀成章安排了緊鄰的屋子。老太太現在瑤芳的房里,方便兄妹倆說話。
比起瑤芳一行人初到時的狼狽,賀成章只是疲累,洗了臉,泡著腳,就問妹妹:“你們怎么來了?”
瑤芳雙手將他按住了:“楚王反了。”
賀成章嘩啦站了起來,腳盆都踢了:“什么?!”
瑤芳又喚人去打了新水來,賀成章表面上已經冷靜了下來,聽妹妹擇要說了楚王反,她逃命,姜家長公子報信不成,她就從逃命又轉成了報信。忙問:“平章在哪里?”
“管媽媽吃完飯抱去喂奶了。”
“爹娘呢?”
“姜千戶報信及時,暫時無礙。拖久了就不行了,哥,拿這個說服阿婆,咱們一同上京。明兒就走,你,路上寫份折子,你和姜家二郎聯名。”
賀成章肚里已經有了計較:“應該的,咱們欠姜家一份人情,幾條人命。”
瑤芳一笑:“我也是這么想的,要是真有什么不測,也要看顧他一些。”至于婚約之事,她不想一天拋出這么多麻煩給哥哥,況且,已經與姜長煥談過,此事可暫時緩。
賀成章道:“今晚先不要跟阿婆說,叫她歇息一晚,明天再說。”
瑤芳苦笑道:“只我們來了,爹娘不見蹤影,她怎會不起疑?”
賀成章不以為意地道:“我就說你們累了,都睡了,爹娘沒事兒,她不會再多問的。”
瑤芳狐疑地看著他:“哥,你這樣子不對啊,阿婆雖然近來不管事兒了,卻不是好糊弄的人,怎么你說什么她就信?還有,你這是帶著孝呢吧?怎么回事兒?”
賀成章神色復雜地看了妹妹一眼:“說了你別嚇著。”
“我一路逃亡,浮尸見過不知道多少具了。阿敏的慘事也聽下去了,還有什么呢?”
賀成章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母子連心吧,打從半月前,阿婆就夙夜驚醒,說是夢見爹渾身是血。開始以為是她太擔心了,奉她去燒香。結果還是做夢,委實按捺不住,必要西進。我秋闈尚早,便奉阿婆往湘州去。至于這個,”他撥了一下腰間的白布,“是舅舅。”
瑤芳心說,他還沒死呢?口里卻說:“不是說表兄?”
“表兄去后,他就酗酒,田產房舍都沒了,仆人也賣光了。舅母被他酒后打得受不了,投了井,他就只好在冷鋪里棲身。我既回鄉遇著了,少不得要奉養舅舅。”放在外面讓他丟人現眼么?叫無賴子勾搭上了,說不定還要訛錢。不如勾來養活,將外面的酒債替他還了,還親自到酒肆里將喝得爛醉的人接回去兩次。
鬧得滿城都知道他這個外甥人品極佳。然后就將舅舅接到府里去養著,沒錯,關小黑屋里當豬養著,旁人見不到。養得白白胖胖的,倆月后,放出來。誰能說外甥不孝順?
養得有點人樣了,再放出來,他要喝酒,隨他喝,喝死拉倒。賀成章還給他安排后事。羅老太太心里有數,知道孫子能做家里頂梁柱,比兒子強百倍,卻又懼他手段。孫子說的話,她都會聽的,鬧著要見兒子,也未嘗沒有躲孫子的意思——賀成章心知肚明。
家鄉無不知道李章當初強要妹子嫁妝,現在見外甥這般仁義,搶著要他做女婿的人能繞城一周。賀成章奉祖母西行,也是為了躲這些想做他岳父的人。
這些,就不用跟妹子說了。免得嚇著她。
兄妹敘話畢,賀成章將祖母接到上房,說妹子一行人旅途勞累,他已經問過話了,父母無恙,請祖母放心,明天一早,讓妹子來說明情況。老太太也不好多問,只得用飯休息。
賀成章第二天一早,就想接了妹子,等祖母吃完了早飯,好好跟她說。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外面站著個瘦了一圈的同學。賀成章只得先應付姜長煥,請他入內說話。
姜長煥是來求名份的,媳婦兒有不認他的意思,只好求救于對自己印象還不錯的同學大舅哥。表明了來意,他也知道啃人一口不大對,可瑤芳也不是啞巴,搞不好已經跟賀成章說了,他也就選擇了坦白。
哪知賀成章根本不知道這回事兒!一聽妹子被拱了,賀成章的臉這回是真的綠了!md!你啃我妹子一口,我妹子已經吃虧了,你還想接著啃吶?!賀成章果斷地揚起了拳頭,連揍邊罵:“就算結了婚,還能離呢!你道啃一口就能叼了我妹子去?!你當我傻啊?!”
姜二胖,被打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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