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燕娘原本是京城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萬沒想到自從嫁了賀敬文,不止見識了流寇,殺過了人,做了誥命,還特么馬上就要見到謀反了!韓燕娘好像被天上的雷劈到了身上,握住簡氏的雙肩:“什么?!”
簡氏道:“來不及細說了,賀知府呢?趕緊出來商議對策!”
韓燕娘見她表情不似作偽,也沒人敢拿造反當玩笑,忙說:“里面請。”
簡氏后面跟著小兒子,一面往里走一面說:“來不及細商議了,楚王眼看著要反,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家那個去調兵了,楚王還在城里呢,要是里應外合……總之我也鬧不明白要怎么辦。”
一氣走到廳里,賀敬文嚼完了鴨脖子正在洗手,韓燕娘見他醉醺醺的樣子,端起水盆兜頭澆了他半身水:“還喝!醉不死你!楚王反啦!”
賀敬文頂著個濕腦袋正要發火,猛聽得老婆說楚王反了,下巴都要驚掉了:“什么?”
他瞧楚王再不順眼,也不覺得楚王這個呆子有那個腦子去謀反吶!看前任同知參楚王、湖廣道前御史參楚王,他都沒有堅持落井下石,就知道他對這件事情是持懷疑態度的。
簡氏也顧不得禮儀了,匆匆說道:“我們正在王府里吃酒,我家那口子將我們都叫了過去,這才知道楚王扣了一干官吏,挨個兒逼反。附逆的活命,盡忠的就真的盡了忠。我家那個會些拳腳,巧了又是雷雨天,一個閃打過來,他趁機溜了。快些拿主意!他已命我家那個大小子出城往北去報信了,城內事,你須知道的。”
賀敬文有個什么主意呀?他也傻了,忙說:“我召集衙役。”
韓燕娘怒道:“那些衙役頂個屁用?先前參他的看來是真的了,那流民里興許就有他的人!衙役那點子人不頂用,快,趕緊的,二姐兒呢?還有哥兒呢?都叫來,穿得厚實些,家里有先前挖的地窖吧?躲一躲。張先生呢?請先生參詳參詳。”
咔嚓!說話間又是一道電閃雷鳴。
姜長煥一直到親娘背后裝啞巴,忍不住插道:“快將人叫來吧,來不及了!王府怎么會放到府衙?縱不要出城,也得先離了此地。”
韓燕娘這才正眼看了一眼這小孩子,忙說:“快,叫人來!”
谷師爺不住在衙內,張先生卻是好尋,老先生才躺下,卻輾轉難眠,他還記得瑤芳說過,元和八年,楚王反。心想,不至于就是今天吧?被平安從被窩里挖出來的時候他嚇了一大跳:“什么?”
平安道:“老爺請您速去商議!”
張先生趿上鞋,傘也沒來得及打,沖到了花廳里。看幾個人水淋淋的站在一處,還沒開口,韓燕娘便說:“楚王反,扣押了賀壽官員,大概要往這里來捉拿老爺了。怎么辦?”
“已經來了么?”說話的不是張先生,而是瑤芳。她倒是一身整齊,手里還抱著個油布包的包袱。身后跟著兩個穿著整齊的丫環,丫環們手里捧著刀棍弓箭,后面是何媽媽。何媽媽與管氏站在一處,管氏手里還抱著賀平章。
韓燕娘露出一個笑來:“好孩子,我就知道你靠得住。”
瑤芳道:“果兒已經與我說了,耽誤不得了。爹……是沒辦法躲過這件事的,朝廷總是要秋后算賬的。楚王據一地,成不了氣候,可跟著他一路的人就要倒霉了。拼一拼,還能保命,從了他,子孫萬代不得翻身。”
賀敬文已沒了主意,問道:“你說怎么辦?”
瑤芳道:“姜家伯父既已調兵,總是能頂一陣子的。我的意思,趁著現在,爹點人,與伯父一道攻王府。擒賊先擒王。娘帶著弟弟,趕緊走。書坊那里我安排了船只,一路上都有落腳的地方。這張圖上都標著了,”又看了一眼簡氏和姜長煥,“伯母與令郎也一同去。”
說著,將包袱塞給了韓燕娘:“里頭有細軟,路上花用,記得了,千萬別一頭往北撞。楚王起事,北面必是嚴防死守的,繞個圈兒,東進,再折向北。”
簡氏面如金紙:“大郎……”往北去了呀!
瑤芳道:“伯母不須太急,楚王怕是瞧不上家父,得先將府里的人料理完了,再過來,還有片刻時間。家母腳程不慢,興許能追得上令郎。府里有兩匹馬,來得及。”說話間,馬也牽了來。
一屋子人被楚王造反的事情弄懵了,全忘了問她為何會提前準備好退路,又如何布置得周詳。姜長煥見她說了這么多,上前一步,站到她跟前,發現自己比她還矮了一寸,逼問道:“你呢?”
瑤芳道:“我留下。”
韓燕娘驚呆了:“什么?要留也是我留!你已收拾好了,就帶著你弟弟走!聽我說,你們小孩子,他們不會太在意阻攔!我也教過你槍棒拳腳,你也會開弓搭箭。細軟拿好!”
瑤芳道:“我不走!這里不能沒有主事的人。”娘你忘了爹不頂用了嗎?他懂個什么布置安排啊?!他還不如我呢!
韓燕娘道:“聽話,我入了你家門就得陪著你爹,時間耽誤不得了。快,跟你姜伯母走。”
又一道閃電掠過,賀敬文猛然清醒,拽著韓燕娘往外推:“走,你們都走!你不是很能打么?拿出打我的本事來,一路帶著我的孩子們走,出去了,尋到俊哥,我家骨肉全交給你了!帶著他們上京,我就拼死,也給你們墊條通天路!走啊!”
韓燕娘淚如雨下:“我……”瑤芳又將賀平章裹緊了塞到她懷里,扯了油衣給她:“走!”韓燕娘道:“我走了,老爺就死定了,我在了,還能護他一護。你走!”
瑤芳道:“這么急了,還爭什么?爭到楚逆來拿人么?我不走!你走!”說著,將她和簡氏母子都往外推,“不要走大門,前陣兒我在西墻上新開了兩個小門,這包袱時有蓋了爹的印子的半片衣裳。報信時拿為印證。”
姜長煥急了,湊上前抱著她的脖子,吧唧一口印在了她的臉上。遠方傳來隆隆的雷聲,姜長煥大聲說:“你是我媳婦兒啦!跟我走!”
“……”瑤芳自詡臨危不亂,也被他這一手給弄懵了。
賀敬文低頭看著女兒,雙手死死扣著她的肩膀,眼珠子幾乎要瞪脫了眶,終于開口道:“你帶上刀箭,記著了,若遇匪寇,哪怕自裁,也不要茍且偷生!”轉臉對簡氏道,“我這女兒托給令郎了。”
姜長煥應聲道:“岳父大人放心!”
瑤芳:……這都特么什么事兒啊!
韓燕娘趁機將兒子和包袱塞給女兒,又將一把匕首塞進她懷里,拿油衣裹了:“你都安排好了,就走!”囑咐青竹和綠萼,“跟得上姐兒就跟!”
再耽擱不得了,張老先生道:“姐兒走,老爺留下召集人手,太太護著老爺,與姜千戶會合。姐兒千萬不可回頭,到了太平地方,再打聽消息。簡娘子,與孩子們一道吧?”雖然瑤芳內里是個成年人,殼子卻只有十二歲,姜長煥十一,帶個孩子,拖倆丫頭?
簡氏抹一抹眼睛:“走!”
當下兵分兩路,不再驚動宅子里的人,一行人從新開的小門溜了出去。因賀敬文這里緊急,馬匹留給了他。
瑤芳抱著賀平章,冰冷的雨水陪著油衣打在身上,寒意入骨。身邊是姜長煥,這小子自從啃了瑤芳一口之后就默不作聲。一手拉著親娘,一手捏著媳婦兒油衣的一角。
到了巷子口,瑤芳頭也不回抱著弟弟往書鋪那里走。她手里有鑰匙,進了書鋪也不點燈,將幾捆白紙、一些活字、油墨等收拾起來,打作一包,扔到了船上。簡氏此時心頭才略平復了些,問道:“這是什么?”
瑤芳道:“我縱走了,也不能叫楚逆好過了。此事頂好要叫朝廷知曉。帶上這些個,咱們到船上印些招貼,我一路灑將過去!”
簡氏嚇了一跳:“不會惹人注意么?”
瑤芳道:“悄悄的塞往各處就是了。也不一定現在就做,有備無患。”又開了鋪子里的錢柜,將一些銅錢、散碎銀子裝在布袋里,交給簡氏:“伯母拿著這個,咱們路上興許要用。”
做完這些,才領人到了船上。
簡氏見他們都上了船,低聲道:“你們先走!二郎,你不長大也得長大了,跟著二娘往東走,我得尋你爹去!我不能離開!”
姜長煥一把攥住了她。簡氏忍淚掰開了他的手指:“我一輩子嬌養長大的,沒吃過苦,沒習過武,路上出事是連累你們。陪著你爹才是正經。到了京城,你去宗人府那里,驗明了正身。二娘即有官印為憑,你的身份也就妥了。聽好了,咱們本來好好在這里過日子,是楚王害的我們!去京里,告御狀!為你爹娘報仇!”說完便分了兩個護衛親兵里的一個,命他搖船,自己頭也不回地去尋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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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長煥捏緊了拳頭,跳上了石頭砌的小碼頭,又被親兵給推到了船上,另一親兵抱著他:“二郎,二郎,聽娘子的,你幫不上忙!別拖累他們!”死活將人拖進了船艙。
瑤芳已經將弟弟安放在一個小搖籃里,除了油衣,何媽媽水鄉人,會撐船。管媽媽本地人,臨江也會些。兩人披著油衣,話也說不出來,抖抖索索點開了船,搖搖擺擺從水道出城去。
大雨瓢潑而下,船行得很是不穩。
船艙里種種物事倒是一應俱全的,這本就是瑤芳用來逃命的東西。衣食盡有,柴炭爐子也全,都堆在艙板下頭。又有鋪蓋、草席等物。只要出了城,不被逆黨捉了去,生活是不成問題的。
瑤芳見姜長煥進來了,嘆一口氣:“天既叫令尊逃脫出府,就不會再著急收了他去,再不濟,也能逃出去。至少能回到千戶所避難。咱們躲好了,就是幫了大忙了。底下有衣裳,你應該能穿得下,去換了吧。別病了,叫你爹娘不放心。”
姜長煥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全沒了當初揪人小辮兒的淘氣。低聲問瑤芳道:“曹大哥衣裳也濕了,有得換么?”瑤芳點頭道:“有的,這船是我家進書送書時使的,他們工人有衣裳在,就是粗糙了點兒。進去左手邊柜子里第三格。現在不能點燈。”
姜長煥道:“無妨。”領著親兵下了艙,摸索著換衣服。換到一半,就聽到外面有盤查之聲。賀家的船,一應手續都是全的,平平安安地出了城。親兵姓曹,單名一個忠字,遇上這般大事,也有些六神無主,問姜長煥:“二郎,下面怎么辦?”
姜長煥的聲音伴著艙底的水聲幽幽地傳來:“知府家的船還能出城,楚王還沒有成事。”
曹忠訕訕地跟著他往艙上爬。
艙里依舊沒有點燈,瑤芳摸了摸手里的短劍,循聲轉過頭去:“換好了?咱們已經出城了,得往東折行。東邊就是寧鄉縣,正好報個信兒,叫他們有個防備。咱們不上岸,到時候得有勞曹大郎去送個信兒,將彭家姑娘們接出來,咱們一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