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下學期,林其樂加入了學校的英語協會。她本來只是想習慣性彌補自己的短板,在她的印象里,她的英語總是很差的。
可去了一兩次,林其樂發現她居然已經能記住大部分托福高頻詞匯。周末的早晨,她叼著牙刷在寢室翻單詞書,用手一個個往下遮擋。
在她自己不知不覺的時候,這些詞從她腦子里一個個地往外蹦。
和余樵吃飯的時候,林其樂忽然問:“你說,一個人從小到大,是不是不知不覺就會被很多人很多事改變了,哪怕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
余樵說:“這不廢話嗎。”
林其樂深吸一口氣,要不是杜尚他們都不在,她怎么也淪落不到把這種心里話和余樵來講。
“是是是,廢話廢話!”林其樂用勺子鏟一塊煮熟的胡蘿卜,很快鏟成一小塊胡蘿卜泥。
2號床學姐的男友在北理工讀物理學博士,據說整個系從上到下單身男士特別多。學姐從林櫻桃的校內賬戶里找了幾張游客照片,給男朋友發過去了,說要給樂樂介紹個優質男友:“不然成天被你那個出國的男神吊著,干嘛啊,浪費青春!”
林櫻桃站在床下嘟囔:“姐我不想找對象……”
孟莉君從上鋪垂下頭來,一把黑頭發垂墜著。她說:“你還要給你男神守身如玉?”
3號床學姐敷著面膜,回頭問:“樂樂,你想給他當小芳嗎?”
林櫻桃看她:“什么小芳?”
幾位學姐紛紛笑起來了。她們七零八落唱起了一首老歌,林櫻桃小時候聽過,卻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隱約覺得是愛情歌曲。學姐說:“臭男人要從鄉下回城里了,要從國內去美國了,和人家小芳睡也睡了,愛也愛了,臨走說一句,謝謝你啊,我不會忘了你的!然后他就理直氣壯地走了!”
孟莉君又從上鋪垂下頭來,她說:“樂樂,別等男人,他們從來都不會感激你的!”
過了段時間,林其樂在寢室和幾位學姐一起涂腳趾甲油。她的腳背白,把腳趾甲涂得紅紅的。學姐突然從對面說:“樂樂,我男人他有個學弟,看了你照片還挺想認識你的,但是吧……”
林其樂抬起頭。
學姐皺起眉:“他說他上周來咱們學校打球,聽他隊友說,有個北航的男的,經常來學校找你吃飯,有這么一回事嗎?”
林其樂一愣。
她居然從沒和寢室的學姐們提起過余樵的事。
而一年多了,學姐們也沒撞見他們過。
“那是我以前同學。”林其樂說。
“什么同學啊?”另一學姐問。
林其樂想了想,坦白道:“幼兒園同學,小學同學,高中同學。”
“樂樂你這就不對了,”2號床學姐忍俊不禁,“我們還以為你成天惦記著你那男神,原來你還偷偷藏了一個北航帥哥啊!”
余樵下次來的時候,發現飯桌上除了對面表情尷尬的林櫻桃外,旁邊還坐了三位學姐。
“還有兩個人有活動,沒來。”其中一位姐姐對他解釋道。
另一位大姐,黑長直發,涂著顏色詭異的口紅,她用手撐著臉,笑瞇瞇地從對面打量余樵。
余樵不自然地問林櫻桃:“這干什么啊?”
他一點兒都不乖,不解風情,見了漂亮學姐也不懂得點頭奉承,甚至不會笑一笑。孟莉君不禁在林其樂耳邊感慨:“這男的太北航了!”
從那之后,寢室里的學姐就很少再提“數學男神”了,轉而問起林其樂有個北航男朋友是什么樣的體驗。
“不是!不是!!”林其樂忙不迭解釋,“我們兩家從小住一塊兒,以前就經常一塊兒吃飯的……”
但一點兒用也沒有。學姐們自行聊起來了:“我聽說飛院男的都特忙,找他們就和異地一樣。”
林其樂想,她要不然干脆和余樵發條短信,讓他以后別過來吃飯了。
要是有什么事兒就打電話說,反正平時也沒什么事。
學姐們又從寢室里熱聊起來了。
“根據我多年看這個情小說的經驗,”2號床學姐道,“很有可能,林樂樂那個美國男神多年以后,就會化身為霸道總裁,開著寶馬大奔瘋狂回來,來追我們樂兒!”
1號床學姐在看一本《蒙臺梭利幼兒教育科學方法》,評價道:“你這情節可太土了。”
“不對得這樣!”3號床學姐把《康熙來了》靜音了,她扭頭說,“不能光有樂樂和美國男神——”
2號床學姐一拍床鋪:“我想到了,樂樂失憶了!”
“啊?”孟莉君舉著小鏡子正拔眉毛,轉頭詫異道。
2號床學姐道:“她失憶了,然后她和北航帥哥火速成婚,可能已經連孩子都有了!”
寢室里的氣氛頓時更加激動了。沒過多長時間,這個故事就已經演化成為林樂樂被歸國的霸道男神強取豪奪,流產又懷孕又流產,先婚后愛恢復記憶破鏡重圓的故事。
“你怎么不去寫小說呢?”孟莉君問2號床。
學姐痛心道:“是偉大的教育事業耽誤了我!”
3號床這時回頭一看:“誒,樂兒呢?”
1號床看著書,悠悠道:“你們讓人失憶有孩子的時候人就跑出去洗衣服了。”
林櫻桃把一盆要洗的衣服放在臺階上,她蹲在了旁邊,想了好一會兒,發短信說:“你以后還是不要來找我吃飯了,那么遠,反正吃飯也老吵架。”
“林櫻桃,”余樵過了半小時才回,估計才看見,“咱倆以后也沒多少機會能聚了。”
林櫻桃望著這條短信,她忽然覺得非常難過。
高跟鞋敲在地上,距離林櫻桃越來越近了。林櫻桃轉過頭,又抬起頭,是孟莉君學姐從寢室里出來了。
“干嘛呢,又給你那個出國男神發短信啊?”孟莉君也蹲下了,她抱著膝蓋在林櫻桃旁邊。
林櫻桃趕緊把手機屏幕朝向自己關掉。
“我以前看《大宅門》呢,”孟莉君對林櫻桃說起來,“里面有個女的,就是蔣雯麗演的那個,她喜歡一男的,那男的不娶她,她最后嫁給那男的相片兒了。”
林櫻桃說:“相片兒?”
“你以后不會要嫁給手機吧?”孟莉君輕輕問她,那眼神還有點憐憫。
大一的暑假,林其樂在回家的高鐵上坐在余樵旁邊的座位上。過去他們倆上學放學都常一起坐,林其樂這是第一次感覺如坐針氈。她扭過頭,一直塞著耳機望窗外。
余樵在座位上補覺,醒了以后問她到哪一站了。林其樂說了,卻有點躲閃他的目光。余樵轉頭看她一眼,沒再說話。
林其樂坐在床單上,擺弄手里被剪了短頭發的芭比娃娃。
“櫻桃,你別忘了我。”蔣嶠西說。
林其樂深低著頭,她一點兒聲音沒有,忽然眼淚就開始一顆一顆往下掉。
暑假聚會的時候,林其樂突然問杜尚:“你覺得世界上會有永遠不變的感情嗎?”
杜尚蓄了胡須,這讓他一向單薄的臉顯得更成熟了一些。杜尚想都不想:“沒有。”
林其樂望著她。
“你在你女朋友面前也這么說嗎?”林其樂問他。
“不不……”杜尚忙道,“女朋友嘛,哪能說實話,得哄的。”
蔡方元端著小料碗過來了,他問林其樂和杜尚要不要干碟:“余樵兒怎么回事兒,怎么還不來?”
杜尚隔著一個不斷冒熱氣的鍋底,和林其樂也不好說話。他干脆站起來,端著自己麻醬碗到林其樂身邊坐下了。他扭頭說:“櫻桃,你爸媽感情好,我和你說說我爸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