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吐出這一口血來,胸腔處倒舒暢了些,原來懨懨只吃不下的,逼了自個兒也要吃,沒兩口就覺得到了喉嚨口,再多一勺子都似要吐出來,這會兒卻胃口大開,燉得一銚子雞粥全吃了不說,竟還吃下一個雞蛋。
小篆喜不自勝,紀氏卻心酸,撫了女兒的臉,兩個都不說話,鄭衍這蒼蠅肉,不咽也得咽下去。
跟著幾日,鄭衍天天都來跑一回,或是拎些果子或是拿些糕點,他早不記著明潼愛吃甚個了,專撿了甜的來,因著還在端陽節里,還送了一籃子五毒餅來。
紀氏心頭冷哂,明潼自回了家,鄭夫人可連節禮也不曾送了來,這會兒上門倒知道帶五毒餅了,她斜了鄭衍一眼道:“我們三丫頭,自來是不愛甜的。”
鄭衍竟聽不出話音來,笑了道:“那便給八妹妹吃也是一樣,小姑娘家家,總愛口甜的。”竟都沒提到慧哥兒。
鄭夫人跟著出去打聽明漪,她還有些舊友,也有些傍靠著鄭家的,在她身上刮油水過日子的,曉得一個兒媳婦病重了,打聽另一個還能是為著甚,自然是為著再討一個顏家女進門。
鄭衍再混帳也得認,若不是媳婦姓了顏,皇帝再不會把酒廠馬場又歸了鄭家,往上四代,那都是開國時候的老皇歷了,再說這是鄭家該得的,便是他自個兒也沒這個臉皮說出來。
顏家這個八姑娘年紀還小,聽說又是個美貌的,好幾家想求她,為著她是外戚,都不敢開這個口,若是能就這么定下,他便是兩頭占了便宜,黃金屋跟美佳人,兩者兼得,一樣都不落下。
鄭夫人聽了兒子的話,家里一年多少開銷她不知,一年多少進項她卻有個大概,想想這幾萬兩的白銀憑白飛了,倒不如割了她的肉,才知道的時候明潼一下子就成了金子打出來的兒媳婦,等知道還能再換一個更軟和好拿捏的,她便又嫌棄起明潼來。
要是她死了,再討進一個顏家女來,一樣是沾著當皇帝連襟的光,人又軟和不強硬,為著是后進門的填房,還得哄著丈夫軟著來,還有甚事不如意。
真是萬事俱備,只等著她腳直,腿兒一蹬沒了氣,后頭的事兒才好商量,鄭夫人還想著,若不是這么著,自家的兒子也不能娶個庶出,到底還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兒。
明潼身上覺得好了些,卻不起來,反而寫了信,求了紀氏帶給明蓁,又拉了紀氏的手:“母親應我一樁事,待鄭衍再來,叫他把這個畫押了。”
紀氏把那張紙展開一看,上頭寫得明明白白,不論明潼如何,酒廠馬場絲坊全都歸了慧哥兒,紀氏上下一掃,皺了眉頭:“這哪里是想他畫就畫的,得他心甘情愿,說到底,還打著個鄭字呢。”
雖是明潼一力拼出來的產業,可卻不是歸了她的私產,這些年酒莊也開了分號出來,用的是明潼自個兒的嫁妝,可要全盤接過,卻不是易事,
明潼冷笑得一聲:“他自然不肯,既然不肯,就哄得他肯,順了他的心意,還有什么不應的。”她身子到底虛弱,說得這兩句,便有些氣喘,緩緩吁出口氣來,飲得口茶道:“要順他的心說難也容易,第一樣是我早點兒死。”
紀氏心頭一跳,輕輕拍了下明潼的手:“當著你親娘,說得這是甚話!”心里卻明白她既然動了念頭,那就是存了志氣,只要存了志,這病就有好的一天。
把這第一樣想明白了,第二樣就擺在眼前,紀氏看了看明潼:“這是……”
明潼闔了闔眼兒:“這第二樣嘛,還得勞煩了八妹妹。”便當她要死了,顏家求一個安心,哄得鄭衍簽字畫了押,蓋上文定侯的大印,這事便不可回轉了。
“兒子我要,東西我也要。”經得這一回,知道父親竟存了這個意思,連后手都預備好了,只等著她死了,后來的不必說,連著家里的都先想著要分她身后這些錢財。
她咳得這口血出來,心里的郁結倒散了,可不似吳盟說的,這輩子都不曾好好活過,竟然就要死,她的孩子,連外家都指望不上了,還能指望什么?
紀氏也不能護他一輩子,往后再想個二十年,灃哥兒跟明漪是親姐弟,只官哥兒一個,等他娶了親,是不是還能想著姐姐母親跟這么個五歲就沒了娘的外甥。
萬般靠不住的就是人心,明潼念得這一點,心間那滴血恨不得燒起來,便是死也不能留下這么個攤子給紀氏給慧哥兒。
她這話一出口,紀氏淚似雨下,哽咽著半日說不出話來,既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也沒甚個好猶豫的。
紀氏安撫住了明潼,出得房門立了許久,夜風吹在身上還有些涼意,一片石榴花開得奪目,夜里也能瞧見這一片紅,她深深吸一口氣,回到房中,把明漪叫了來。
夜已經有些深了,明漪還搬回了原來的屋子,披了斗蓬出來,還在問凝紅出了甚事,丫頭臉上不好看,她心里也跟著惴惴,卻怎么也想不到自家身上,哪知道才一進門,還沒問紀氏的安,紀氏批頭就道:“你父親,想把你嫁給人當填房。”
明漪剎時唬住了,腳步就頓在門邊,凝紅把門闔上,明漪腿都軟了,紀氏的臉色從來不曾這么難看,她臉上煞白,差點兒就哭了出來,撲到紀氏身上,結結巴巴的求她:“母親……”
她也是打小嬌養到大的,身份擺在那里,這許多交好的人家不要,竟要把她作填房,怎么甘心,紀氏跟著又道:“你父親想把你,嫁給你三姐夫。”
明漪整個人都發蒙,這下子哭了出來,三姐夫是甚樣人,她知道的清楚,三姐姐病了這許多時候,他來的趟數手指頭都數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