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不由得失笑,紀舜華嘴里說的堅定,可若是黃氏以死相逼,他又能如何,扣個不孝的帽子,便是科舉出來,也當不得官。
可看他這模樣,確是對那位徐家姑娘情根深種,兩個在一塊兒才多少時候,竟能叫他一意往書院去讀書,他若是真中了功名,紀懷信還怎么肯結一個這樣的親家。
紀舜華有些狼狽的看著明沅似笑非笑的神色,也知道此時說的還是空口白話,他原是想著科舉的,也確是下了苦功,可越是往下讀,越是知道書山有路,以勤為徑且還不夠,能登頂的必得是天賦非凡的,便是他能三年一考,難道徐蘊宜還能等他三四個三年不成?
若是一味跟家里伸手,這輩子也立不起來,只要還伸手一天,就得看一天的臉色,自家的親娘自家知道,恨不得割肉喂他,可等他真娶了徐姑娘,黃氏只怕得割她的肉。
“我想請嫂嫂代為一問,若是她肯,這一科不中,我便去行商。”小本經營的本錢還是拿得出來的,有了進項,不必再跟黃氏伸手,婆媳不在一個屋檐下,便是苦也有限。
紀舜華心里還惦記著那個小院,淺淺兩間房,搭了藤羅架,井臺灶頭樣樣齊全,圣人說一簞食一瓢飲,比住著他那大屋子,睡著高床軟枕食著金莼玉粒,那個簡陋的屋子叫他安寧的多。
紀舜英原來不懂得,心里還詫異過,他求而不得的,紀舜華竟是身受其中卻不覺得甜。可成了家,他倒懂了一點,守著這么一個人,高官厚祿也再不肯換。
明沅低了頭想笑的,可卻忍住了,紀舜華又開了口,說得窘迫,卻字字真心:“她同我約定了三年,我知道世上無易事,便是行商也不容易,若是這科不中,就到鋪子里頭學著當掌柜。”
紀家確也開了幾個鋪子的,黃氏心里原來定下的就是叫自家兒子作官,紀舜英替他跑腿打理鋪子生意,辛苦賺來的錢,還得供出來給一大家子用,等討了老婆,就是一個管事一個管事娘子,家里家外全都包圓了,風光的還是他兒子。
哪知道陰差陽錯,竟叫紀舜華打了這個主意,明沅默然不語,她看一看紀舜英,見他神色松動下來,知道怕是想答應,再側頭去看紀舜華,卻不期然想起了梅季明。
明芃在她出嫁前送了禮下山來,除了禮還有一封信,同她告罪,這樣的大日子竟沒能來恭賀,還送了她一幅人像畫,眉目神情十分相似,明沅還打算拿畫框裱起來掛上,等再過些日子,就往棲霞山上去看一看明芃。
想著明芃,心頭一軟,沖著紀舜華點一點頭,他少時常常在笑的,不論是作惡還是作樂,總是在笑的,可越是長大,明沅就越少見他開懷,跟紀舜英正好調了個個兒。
他從錫州帶了一對福人泥娃娃回來,一男一女,畫得白胖胖紅撲撲,穿著紅肚兜,一人手里抱了一條紅鯉魚,這個算作是給紀舜英的新婚禮物,紀舜華還想說些什么,張了張口,到底沒說出來:“多謝哥哥嫂嫂了。”
他一出去,明沅就嘆口氣,往紀舜英身上挨過去,靠了他道:“三弟竟也這樣大了。”她的年紀比紀舜華還小,說起三弟來卻像模像樣的,叫紀舜英抓住手親一口,又把腳伸出來,比劃著道:“還有另一只不曾裁剪。”
明沅“撲哧”一聲笑,把臉埋到他懷里,再沒想著能碰見一個紀舜英,想想又覺得原先想的可笑,竟還想著夫妻是能相敬如賓的。
她這樣湊過來,紀舜英怎么肯放過,手扶著腰,頭側過去親她露出來的耳垂,這會心頭滿足,這么個人倒把他這輩子都給填滿了,親她一口道:“不過問一聲,后頭的事,叫他自個兒辦。”
沒等明沅尋著由頭出門,中秋夜這一日,城里忽的戒嚴起來,街上站滿了錦衣衛,中秋十五走月亮,去歲人就少,今年還當能出來作耍了,出來的人尤其多,街頭巷尾擺了許多彩泥堆的玉兔兒,還掛了許多花燈。
烤羊肉熱燒刀南爐鴨燒小豬,不是脂粉香就是酒肉香,才開了門出來走月亮,錦衣衛卻齊齊出動了,那帶著小兒的也不敢出門,俱都急著回家,街上還有掉落了的兔子燈,踩得滿地的花紙。
春分祭日,秋分祭月,祭日于壇,祭月于坎。年年中秋這一日,圣人都要往阜成門的夕月壇祭月,迎神飲福食胙,再上香祭酒,時辰到了就送神歸去。
年年要辦的事兒,今歲卻不一樣,明沅在紀家拜過月亮,換了一身白衣跟著同樣穿了一身白的紀舜英手牽了手要出門走月亮去,要過明月巷,再走彩云橋,哪知道剛出了巷子口,還沒走到大街上,就見人零零落落的回來,見著這么對兒小夫妻要出去,還擺了擺手:“錦衣衛行公務,趕緊家去罷。”
小兒有哭的有鬧的,聽見錦衣衛三個字,便似聽見了猛鬼夜叉,京城里這三年間就沒太平過,錦衣衛一出,立時就破家滅門,便是小兒也知道輕重,明沅看了紀舜英一眼,她穿了一身白衣,發間除了喜字簪,只插了一枝木樨花,盈盈一點香味,身子一側,就鉆進紀舜英鼻中。
“咱們往西城去。”便是抓人,也只往東城去,西城俱是平民,東西不如東城的精致,卻也是熱鬧非凡,明沅聽了立時點頭,又饞起了豆花來:“正好,我還嫌東城的豆花,沒有西城的味道足。”
紀舜英心里是很出去的,明沅一口答應了,又說要吃豆花,雖不過三兩個錢,他心里在卻極樂意,牽了她的手就往城西去。
過得彩云橋時往東城望了一眼,處處燈火通明,倒看不出是哪一家又遭了難,扎燈的老兒原是要去東城做生意的,背上背了幾只彩花燈,明沅叫住他買了一只兔子的,點上蠟燭拎在手里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