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舜英見得這模樣,也不強留,原想在外頭客棧里包一間,這時節俱是學子,房間早就訂完了,不得已才寫了信去問紀氏。
紀家既是分家了,一整個大宅便分作了三份,正中間那一塊自然是該給大房的,到這時候小胡氏夏氏又鬧崩了,黃氏大病一場,那師婆卻還纏住她不放,她又疑心是這師婆弄鬼,銀子流水一樣的花銷出去,前頭都已經折進去這許多了,眼看就要到秋闈,怎么肯這時候放手。
銀子花銷的多了,那師婆便神神鬼鬼扯出許多忌諱來,一時又說紀舜英是魁星,一時又說他陽氣壯,小鬼擾不得他,得花大價錢請一只大鬼來。
有錢能使鬼推磨,請小鬼是小鬼的價錢,請大鬼又是大鬼的價錢了,師婆一張嘴,把黃氏騙得團團轉,她已經上了船,這樣相著站干岸,別個怎么能肯。
師婆同她說定了,請只大鬼來咬斷他通天那條路,這卻不是好辦的事兒,須得請五只鬼來,斷他七七四十九日,若是這一科過了,到進士那一科也過不了。
黃氏全盤信了,又想著請五鬼進宅,若是傷了她的兒子可怎么是好,那師婆先是說遠在外地鬼路不通,還得問城隍討個路引來,東加西添一直沒辦下來,還告訴黃氏,官牒那是這么容易辦的,城隍跟前還有小鬼呢。
等紀舜英回來了,她說事情可辦了,聽見黃氏擔憂兒子,便道:“你是實心做這個,同我又有了交情,五鬼一上門,這家子運勢得霉三年,你看看可有地方安排?”
黃氏一聽了這話,立時想到了顏家,她還記著明沅打了紀舜華的仇呢,心里不忿紀氏這些年越過越好,叫她霉上三年再轉運,也是該的。
紀懷信倒是問過兩聲,心里卻也覺得這個兒子冷情,分家爭產半點不出頭,耳朵里聽黃氏念叨兩聲往后再指望不上,想一回確是不曾同這個兒子親近過,還不如紀舜華,他口上罵手上打,到底跟他比跟紀舜英要親近的多了。
等他想起來再問,黃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往他丈母娘家去了,進得家門,已是給他安排了院子,為著他要讀書,單給理出個小院兒來,有井臺有灶頭,甚事都齊全了,他倒好,又嫌院子不夠大,又嫌屋子不夠涼,連上房都沒進,拔腳就跑了”
家里屋子花園都劃分開去,本就淺窄了不少,紀懷信原來就窩著火氣的,到這會兒聽見黃氏挑唆,一甩袖子:“隨他去,這不孝的東西。”
紀懷信都不管了,黃氏更不愿管了,還想著,便這回中了又如何,后頭總歸中不得,她尋常都是派身這嬤嬤去,好容易自家出去一回,眼見得那師婆燒完了符,符上畫的字都浮了起來,自此越發相信,老太太的事已經歸在她身上,倒不如一次兒把事做絕了。
眼看著紀舜英領著青松綠竹出來,她只闔了眼兒作不知,等人走了再往紀懷信跟前去哭,拿帕子掩得臉兒,還在想著,這下子可是一箭雙雕了。
紀舜英混然不覺,他往屋里一坐,廚房立時送了食盒來,天色已經不早了,紀氏必要給紀舜英接風的,這會也不給他吃大菜,取了新鮮的黑魚,片得一塊塊的厚片,下到酸湯里頭,擱的米粉,米粉泡了酸湯汁子,魚肉厚厚蓋在上面,紀舜英一看就餓了。
這時候才覺著腹中饑餓,酸湯里還擱了花椒,一口湯喝下去胃口大開,魚肉全剔了骨頭,往湯里一滾,嫩生生的魚肉咬在嘴里沒嚼就先咽下了肚,他自家這一碗吃盡了,還只覺得餓。
明沅正立著吩咐事兒,轉頭見他把湯都喝盡了,微微一笑:“這會兒不過墊墊肚子的,可不能吃多了,夜里還有大菜,表哥可要往院子里頭舒散一回,這兒收拾好了,再叫人請你。”
紀舜英應是應了,只坐著不動,明沅也就不再管他,看著各處都理好了,連青瓷畫插筆洗墨盒這些散碎東西都一樣樣添了進去,進去一瞧再沒有疏漏的,這才拎了裙子出來:“表哥小歇一會子,太太那兒夜里要擺飯的。”
紀舜英想開口幾次都要沒找著插話的時機,她站遠了就想過去同她說話,等她站近了,他又開不出口了,還是一聲低應:“我知道了。”到這時候他到恨起自個兒嘴拙了,若似陸雨農那樣無事也能說三句,也不愁無話可說了。
明沅走了,婆子們才抬了水來,連他洗漱的衣裳都收拾出來了,解了衣裳泡到熱水桶里,搭著巾子拍下水面,濺了自家一頭一臉,才剛怎么不提兩句八哥,那且不是個好由頭么,竟是半點兒也沒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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