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不同,可他卻眼眶一熱,這話她上輩子說過,奪宮的時候,不是登上金鑾殿,就是作劍下魂,她帶著孩子,送他出門,也是這樣下著大雪,他的甲衣上凍得結了冰霜,她就是伸出這雙手來,又軟又干燥,撫過他的臉說了這句話。
他忽的覺著喉嚨口有些哽咽,說不出話來,明蓁半晌不曾等到他回音,悄悄睜了半邊眼睛,轉過去打量他,看見丈夫這個黑漢子臉上竟有澀意,輕輕笑了一聲,伸出手來去碰他的眼角。
叫他躲了過去,翻身兩手壓住了她,明蓁眨眨眼兒,見他傾身過來,把眼一闔,額上一點濡濕,他說:“生了這一個,你養養,我們晚點再生,是我太急了,下回不在里頭。”
情到濃時,哪里忍耐得住,明蓁不意他說這個,滿面通紅,氣的捶他一下,外頭人分明聽見了,卻不敢進來,明蓁聽見外頭風刮著樹上冰棱的聲音靠著丈夫睡著了。
等她叫陣痛疼醒,一睜眼兒就看見丈夫睡著,原來還忍得住,等忍不住呼痛了,他一骨碌翻起來,沖出去拎了催生嬤嬤進來。
頭一胎生的時候久了些,成王在廊道上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他殺過許多人,披著甲衣上戰場的時候,手起刀落,人骨頭硬,砍得刀都卷了邊兒,只憑著一股子蠻力削人的腦袋,頭顱滾出去,血濺在身上濕了衣裳紅了眼眶,頭發叫血凝住結了塊,若能有水泡一泡,能倒出一盆血水來。
他想好了,若不行就他來,側切開個口子,可光這么想,就叫他手抖,看她耳朵眼上扎的洞都覺得疼,怎么能拿刀子去碰她。
他也不回內室,只在廊上盤腿坐著,他一走動,里頭外頭的人都不安,明蓁在里邊疼著,還得分神顧著外頭,怕他凍著了,出來叫了幾回讓他去睡,他就干脆坐下來。
小祿子要拿氈子給他擋風擋雪,他都給拒了,他曾經這樣抱著刀坐在城樓上七天七夜,渴了就抓把雪往嘴里塞,餓了還是抓把雪往嘴里塞,這么著才打了頭一個艱難無比的勝仗,可他知道里頭一定更難,十來天不曾傳信回去,只怕當他們已經城破人亡了。
他得了很重的胃病,吃東西要軟要爛,她就頓頓親手做,拿魚湯把粥燉成糊糊給他吃,夏日里看著他不許碰冰不許喝涼水,他的身子慢慢養好了,可她卻沒支撐住,那個千難萬難養住的孩子一去,她也就跟著去了。
梅氏紀氏兩個在里邊,自然看得見窗戶外頭的影子,紀氏越看越是嘆息,真一番的深情厚意,天下女人哪一個不想要這般福氣。
明蓁這一胎時候雖久些,到底是瓜熟蒂落的,等到第二天夜半,這個孩子總算生了下來,里頭的明蓁已經是醒醒睡睡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下邊一直在疼,先還有力氣叫,后頭就連喊都沒力道喊了。
張皇后那里來問了好些回,太子妃也差了人來,元貴妃卻無半點消息,成王為著上一回明蓁受的磨搓,已是同元貴妃一系連面子情都持不住了,太子為著這個越發待這個弟弟好,還開了庫拿了一枝成形的老參來。
成王等的許久,先是聽見生了,沖進去一室子血味,他是不怕血的,這會兒竟踩不穩步子,看見那一團團叫血浸透的布端出去,太醫穩婆都說情況好的,可他瞧見的卻是榻上已經昏睡過去的妻子,唇上已經沒了血色,出得一身身的汗,頭發貼著額頭,他伸手給她撥開去,摸了她的臉頰,那邊嬤嬤道:“是個姑娘。”
成王似是沒聽見,他知道是個姑娘,頭一胎是寶慶,只不是這時候養的,早來就早來些,到時候
給她擇個好駙馬,這個女兒也是跟著他們吃了許多苦頭的,明蓁一去,只余下她一個,成王把她寵上了天,再沒有哪一位公主有她這樣的尊榮,把鹽邑賜給公主作封地。
這個女兒也最像明蓁,抱了他哭,給他做吃食,跪著求他好歹用一口,說明蓁在地下也不能安心。
她已經叫洗干凈了,皮子紅通通皺巴巴的,成王卻知道女兒有一雙圓眼睛,這點兒不像他,也不像明蓁,可她笑起來卻跟明蓁一個樣兒,抖著手抱過來,看她嚅動著小嘴兒,拿手碰碰她的臉。
梅氏怕先生個女兒,女婿心里不高興,這時一回頭,滿是喜意的道:“這姑娘是個好福氣的,外頭的雪都停了。”
成王咧了嘴笑:“是,她是好福氣,我明兒給這小東西請封。”
按理血房男人不該呆,可哪個也不敢勸他,明蓁叫擦了一回身,換上干凈衣裳褥子躺在床上,成王抱了娃娃盤坐在她邊上,定定看著明蓁的臉,等她醒了,要告訴她,女兒的小名就叫阿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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