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洲里一到冬日就比旁的院落更冷些了,因臨著湖,風卷著雪花拍打過來,臨湖的那面院墻上結了厚厚一層霜。
湖面里的綠頭鴨子彩羽鴛鴦早早就回到窩里不出來了,錦鯉沉到湖底,雪一層一層的下,湖面原是黑的,漸漸結出薄冰來,再落下的雪化不開來,就成了一片的白。
九紅在金陵過第六個冬天了,一年比一年好起來了,只今歲比去歲要冷,可她那襖子也并不比別個厚了,把碳分發下去,連他著守門的婆子也得著些。
“這樣大雪,姑娘哪里去?”婆子腆了臉笑,接了碳哈著腰笑:“還是六姑娘體恤咱們下頭人,晚上若沒這點子碳,可怎么挨過來。”
“孫媽媽可別貪熱就關上窗,燒碳得留點兒窗戶縫呢,我往前頭去,媽媽替我看著點門兒。”九紅也不答她,只說得這句就出了門,后頭跟著打傘的小丫頭子。
明沅是隔得三日就去一回待月閣的,既看了蘇姨娘又看明漪,送些東西說會子話,若帶上灃哥兒,就再說說他又讀了什么書,學里的先生夸獎了他什么。
雪天少人,不到必要的差事,丫頭婆子們都不出來,道上掃的干凈,也經不得落雪,進了廊道便好些,地上撒了沙子,踩在上頭咯吱咯吱的響,到得待月閣門前,小蓮蓬早早就等著了。
見是她等著,九紅笑道:“怎么好讓姐姐等我,趕緊進去暖暖身子。”蘇姨娘受得磨搓,學著規矩了,既她規矩了,紀氏那頭也收了敲打她的心思,冰碳按著份例一樣不少,只原來那些多賞的半點兒不見了。
蘇姨娘穿了家常的襖子,屋里頭燒了碳,八姑娘明漪穿著小襖坐定,手里頭玩著花結子,桌上擺的成套的娃娃小狗瓷貓兒就是明沅送了來的。
蘇姨娘見著九紅就笑:“怎么這樣大雪還來。”再伸頭沒瞧見女兒兒子,又道:“該是的,我想著這樣雪天不會來了。”
“倒是想來的,這沒幾日就要過年關了,許多事兒要預備,姨娘也知道,咱們姑娘同四姑娘五姑娘學著看帳了,日日不斷的往管事娘子那兒跑,今兒又要看帳,姨娘這兒實趕不急了。”
明沅過了生日又大一歲,可是看帳學理家卻還是沾了明湘明洛兩個的光,她們再怎么也得學起來了,明沅也就跟著一并學,連女課都停了半日,早上一早先看管家娘子怎么理家事的,用了午膳再去學里。
蘇姨娘連連點頭:“才學起來想必難上手的,你勸著你們姑娘些,叫她別做到老晚的。”女兒得紀氏的喜歡,待下人又一向寬厚,蘇姨娘原是孩子小不曾出院子,等她出院兒了,下人一半是為著明沅,一半兒是為著灃哥兒,竟待她很客氣。
兒女福份,不意這會兒就能沾帶著受用到了,蘇姨娘對著這個女兒原是有些無所適從的,她心里過意不去,對著女兒便不像個當姨娘的,反而像是走親戚,帶連著對灃哥兒也是這樣。
灃哥兒慢慢知道她是姨娘了,小娃兒對著她親近起來,可她到底為著那一樁沒頭尾的事害得灃哥兒叫別個抱走,等安姨娘院里頭的事鬧出來,張姨娘能理直氣壯去鬧一回,可她卻只能坐在屋中,半夜里哭濕了一條枕巾。
這才知道女兒的厲害來,若不是明沅,兒子要再在那地方住上幾年,還不叫安姨娘吸干了血,連自家女兒都克扣的,不是親生的兒子又怎么能逃得過。
她看著這雙兒子更加愧疚,咬了唇兒不知道說什么好,小女兒趴著爬到她身邊,還只會說一個字:“姨!”
知道她是想叫姨娘,蘇姨娘抱女兒抱到懷里,明漪坐定了去看九紅,她也認識九紅了,轉頭找找明沅灃哥兒,咬著指頭流口水。
九紅把后頭的食盒兒拿出來,里頭還是奶糕子,小蓮蓬叫丫頭下去化開來給八姑娘用,蘇姨娘卻笑:“一進了冬日就拿這個來,我這里也少了這些。”
九紅笑了:“咱們姑娘說了,妹妹是不少了這個吃的,這一份是給姨娘的。”這個東西連灃哥兒也是一天都不斷的,明沅自己也吃,肉能少,奶糕子可不能少。
這東西難存難放,一年也只有秋冬兩季里有,可不得好好補了,灃哥兒吃這個不吝惜,化開來就溫在壺里,他想喝了就去倒了來吃。
這糕就是純□□的,還有奶酥奶皮乳餅兒奶窩子,天天換著法的端上來,灃哥兒原不愛吃的,說這奶糕子有股腥味兒,明沅就換著法子做給他吃,吃習慣了,也不必化成水,自個兒往匣子里拿,干啃著也覺得有味兒,拿尺子給他量身,卻是比去歲要長了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