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潼長眉一皺,分明瞧見那人作著口型說了兩個字,“麻雀”,她先是背脊一緊,接著便收回目光,當日她穿了小篆的衣裳,又過得這許多時候,自個兒都覺得眉眼又張開了,身量也拔高了,她只不認,那人還能過來拉扯不成。
真是莫名其妙!不過一只麻雀罷了,還能問她討要不成,明潼轉身往回走,立到姐妹們身前,只覺得這道目光一直跟著她,到她停下步子立定,借著轉身的姿勢再往那兒瞧時,那人卻又收回了目光,只嘴角邊的笑意越擴越大。
一身玄衣一付玉帶,說是成王近身侍衛,衣裳看著卻又不像,明潼匆匆一瞥,隨即收回目光,明芃還立在轎前聽明蓁說話,院前這許多人再沒一個瞧見,明潼才松口氣兒,就見別個都立的規規矩矩的,偏他手扣在刀固上,指節一下一下的敲著。
真是個古怪人,站得離成王這樣近,想是很受信任的,不等明潼仔細思量,外邊禮官一聲鑼響,轎子應聲而起,明芃跟了幾步,眼看著鳳轎調頭,一路抬出了二門外。
按禮是要行跪禮的,卻叫成王免了去,光看這一樣,就知道明蓁是很得他喜歡的,這兒一行說一行送,倒把時辰拖得晚了,等明沅去了落月閣,妹妹的洗三禮早已經過了。
她滿面歉然:“原想著早早趕過來的,實是趕不急。”
不說庶出,就是嫡出的洗三禮,也不如王妃回門重要,送走了明蓁的轎子,紀氏袁氏兩個妯娌還得寬慰梅氏一番,說些自有福德的場面話,長輩在交際,小輩怎么好先退,一直等到天色漸暗了,前邊才散,還得送紀氏回到正房。
落月閣東廂房里邊一股子藥味兒,因在做月子,蘇姨娘頭上挷了一塊帕子擋風,屋里頭燒著碳,廊下的爐子上煎著藥,窗戶都不敢開,只在屋子里點了茉莉香散味道。
蘇姨娘笑一笑:“前頭的事要緊,我省得的。”低頭看看小女兒,笑得滿面慈和:“小小的人兒也知道離了娘就哭,我這一屋子藥味兒,原不想叫她聞,偏是半步也離不得我。”
她在喝下惡露的藥,那褥子隔不得多會子就要換,怕這臟東西把沾著孩子,想把她先安置在西廂房里,這新生下來皺巴巴的小丫頭卻不知道,只要一抱離親娘身邊,就扯了細喉嚨哭個不住。
明沅把明蓁明湘明洛給的添盆拿出來,蘇姨娘接到手里一掂,張了嘴說不出話來,看看明沅:
“怎么有這許多,可要你還禮?”她說得這話又道:“太太那兒也送了來的,你瞧瞧,好漂亮的小衣裳。”
針線上的趕了一套小襖出來,還有手鐲腳環,俱都垂著金鈴鐺,蘇姨娘還不能起身,女兒卻是片刻都離不得,小娃娃吃了奶正在睡,蘇姨娘便摸了她的臉說些雜事:“太太那兒的瓊珠來說了,原沒這么急著的安排養娘,所幸我也不是頭一回了,奶水倒是足的。”
她生了孩子,忽的胃口大開,紀氏怎么待安姨娘張姨娘的,如今就怎么待她,不能跟養了灃哥兒那時候相比,卻也同生下明沅來一般無二了,天天有魚湯下奶,這時節時令的菜蔬也都容易得了,肉菜更是一點不少。
因著生了孩子,又一筆發下些布匹采緞來,除開這些,還有一匣子銀子,蘇姨娘放下女兒,自床里拿出匣子來,打開來給明沅瞧,卻是二兩一個的小銀錠子,上邊壓得如意花紋樣,這一匣子滿當當鋪十個,倒有二十兩,跟灃哥兒那時得的一樣多。
“這是太太賞的,我如今也不得這許多,你自個兒一個院落住著,總有花銷的地方,你拿了去罷。”蘇姨娘說的懇切,明沅卻怎么會伸這個手,她把匣子闔上,又遞還給蘇姨娘:“這些個姨娘收著罷,我的月錢盡夠了,姨娘是養身子的時候,廚房里頭要個菜要個湯水也更便宜些。”
蘇姨娘漸漸緩過氣來,床下邊那銅錢箱子也漸漸滿起來,她還待要推,明沅拍拍她:“姨娘可別再推,就算我存在這兒,有個不湊手的,我定然開口。”
蘇姨娘眼圈一紅,點了頭,摸了鑰匙出來遞給明沅:“你把這個鎖到柜里頭去。”柜門上沒鎖,里頭有小箱子卻是有鎖的,明沅打開來見著里頭不多的幾件貴重首飾,把個匣子放進去,再返身看看妹妹,抱了她在膝蓋上,小娃兒瞇縫著眼睛睡覺,蘇姨娘略坐起來看她:“潘姥姥的活計好,你可要瞧瞧那落下來的臍衣?”
拿荷包袋給她收著:“不獨她的,你跟你弟弟的,我也一并收著呢。”明沅見不得她這個模樣,便原來有多少惡事,卻也不能總念著她的惡狀,如今這情狀雖是自食苦果,卻也叫人不忍看。
兩個又扯會子閑篇,蘇姨娘問些明蓁成婚時的盛事,又嘗了些紀氏賞下來的富貴神仙餅,捏著咬一口:“若不是你,這會兒我也得不著這個了。”說得這會子話,上房那頭就倒了擺飯的時辰。
小蓮蓬一路把明沅送出門去,到得屋門口,欲又止,九紅知機退到一邊兒去,小蓮蓬引著明沅站到枇杷樹下:“我知道姑娘是個有心的,倒不若把那匣銀子拿了去,姨娘手里再存不住的,有多少都貼補了外頭的,往后八姑娘三少爺跟姑娘總要存得些,早晚也有用得上的時候。”
蘇姨娘把這銀子給明沅,還是小蓮蓬勸的她,她一提,蘇姨娘便肯了,自家覺著對不住女兒,才想把這些個東西俱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