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姨娘在清音閣里出不來,蘇姨娘卻叫紀氏解了禁,過年吃年飯也把她請了過來,跟張姨娘安姨娘兩個坐在下首的小桌,紀氏帶著一串子女坐在云紋石大桌上。
正房院子里架起火盆,淋上油燃起碳來算是燎庭,顏府大門口早就換過桃符,還是顏明陶換的,到了東府里,在自家也辦小宴,懸起葦索,換過桃符。
這事兒一向是澄哥兒做的,到了今年便是紀氏抱著官哥兒,澄哥兒把舊的摘下來,官哥兒把新的換上去,他還不懂得掛這個要作甚,拿指甲去摳桃符刻的神荼郁壘,官哥兒正出牙,伸手就要把桃符送到嘴里咬,叫澄哥兒一把截住了,塞了一塊棗餅過去。
幾個孩子俱是一樣服色,披了雙紅羽紗面的大氅,里頭穿著織金裙子,廚房那兒一抬抬食盒遞過來,紀氏特意讓廚房給每人個預備愛吃的菜。
蘇姨娘坐在張姨娘下首,她因著有孕便不吃酒,連著醉雞熗蝦也不敢碰,安姨娘同她兩個彼此一句話都不搭,張姨娘兩邊飛個眼,抿了嘴巴,先同安姨娘碰杯吃了一盅兒屠蘇酒,又給蘇姨娘挾了筷子水晶鴨肉片,才落到她碗里,又把筷子伸回來:“倒忘了,鴨子性寒,你如今可不能受用。”
她是有意,蘇姨娘垂了頭不則聲,還是小蓮蓬接了口:“多謝姨娘為我們姨娘想著,我們姨娘就愛這一口呢,平日里倒勸不住。”
坐在大桌上明洛瞧見了,氣的直咬牙,對著明沅歉意一笑,把自個面前紅脂滿殼的醉蟹盛在小碟子上頭推給她:“六妹妹嘗嘗這個,上回你便沒吃著。”
明沅拿小銀勺子舀了一口,一口因下去再飲椒葉酒,澄哥兒往那桌上一掃,他的姨娘也該坐在那兒的,心里一恍神,明潼轉頭問他功課,他便沒立時就答,紀氏睨了女兒一眼:“年節還不叫他歇,已是天天到亥時了,他又不是鐵打的,吃年飯,再不許說這些個。”
明洛給明沅賠小心,張姨娘瞧在眼里,半側了身子只同安姨娘說話,兩個都不搭理蘇姨娘,只彼此說的火熱,紀氏眼睛一掃,碰碰碟子,把她跟前一碗魚肉賞給了蘇姨娘。
蘇姨娘受得這番磨搓,早把性子磨平了,受這句刺也不反口,她關在院里無事可做,自個兒腌些醬菜,閑下來就拈針動線,不獨給灃哥兒明沅兩個作衣裳,也給紀氏做了身黑底素面繡挑金桃花的元緞襖裙。
趁著年里奉了上去,小蓮蓬捧了裙子說了一籮好話,凝紅捧過來擺到案上,紀氏伸手一翻,見著用的是揖線針繡的桃花紋樣,笑一笑道:“她還懷著身子,哪作得這活計,你們竟也不看著。”
“原就是姨娘給太太的孝敬,咱們怎么也勸不住,姨娘原說要繡個滿幅桃花的呢。”這卻是元緞上頭繡出來的,元緞便是黑底子的素緞,織的流水一般,用這個做衣裳裙子,最見繡花功夫,這一條裙子,底下一圈兒纏枝桃花,每幅還有連枝紋樣的團紋,倒似落英,光是一朵桃花瓣就有淺紅深紅金絲銀絲五六種顏色,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大功夫了。
紀氏的年紀再穿粉桃花并不相宜,可拿元緞一壓,便只見華貴了,她心里滿意這裙子,看著針角花紋都是用心做的,尋常見客也能鎮得場子,笑盈盈一點頭:“勞她費心了。”
妾室們孝敬也是尋常,紀氏知道她求的是什么,不過是想著能出來,關也關得夠了,她原來就身子沉了,便出來也翻不出浪來。
紀氏原也沒拿她當一回事兒,她自家有了兒子,底氣更足,這些個妾哪一個能翻出天去,見蘇姨娘確是乖巧知事,知道縮了脖子不抬頭,想著丈夫沒幾月就要回來,先放了她出來,大面上也好看。
“你們姨娘若是身子好些,便出來走動走動,窩在屋里身子都坐僵了,往常串個門也能樂一樂。”又吩咐了瓊珠:“難為她做這些個活計,往我匣子里撿一對兒金頂玉石榴簪兒給她,叫廚房今兒給她多加一道水晶鵝。”
小蓮蓬大喜過望,趕緊蹲禮謝過,這卻是允了請安的意思,不獨允了蘇姨娘往上房請安,還能到別院里去串門,既能串門,就是能見著灃哥兒了!
回去告訴蘇姨娘,她先是笑,偶后又紅了眼圈,拿帕子按了眼睛,小蓮蓬點上香叫她給觀音上柱香:“可算是解了禁,往后姨娘的日子就好過了。”
原來蘇姨娘只覺得請安是件苦差,老清老早爬起來,穿戴得當往上房去,耳房里頭一立,到腳酸了才輪著進去說兩句奉稱話,真把她外放了兩年,回來了請安竟也是件美差,旁的不論,總好見一見兒子女兒。
紀氏既有意放她,便給明沅定下日子來,每一旬帶了灃哥兒去看蘇姨娘一回,灃哥兒原來陌生,再后來便知道到了時候要去落月閣,他跟親娘還生份著,卻把安姨娘吊了起來,加了倍的對他好。
安姨娘養灃哥兒原就是給自個兒當依靠的,也正因著她養了這個哥,連帶著下人都待她更敬上三分,更叫她一門心思都想著怎么把這個哥兒養住了。
蘇姨娘回來時,她憂心紀氏讓她把孩子還回去,等蘇姨娘又被關,她心里這塊石頭才落了地,一味的巴結討好紀氏,伏低作小處處順她心意,想讓紀氏念著她一貫小意,就此把灃哥兒記在她這兒。
可她使了這許力氣,把灃哥兒從一歲養到四歲,紀氏還是半點意思都不露,這會兒蘇姨娘又要出來了,她怎么會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