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學之時,叫蒙師,也就是啟蒙之師。業師乃是授業之師,又稱經師。授其業者必傳其經,傳其經者必育其人,所以業師對一名學子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另還有人師、座師,這里且不提。
而陳老板所的‘收做學生’,老師對學生來說,更像是業師和人師的結合體,既要授業,也要教其做人的道理,不同于對待普通的學生,老師對其是要悉心培養的,算是傳承自己的衣缽。
當然,學生相對也要付出,要真正做到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種不是父子,但勝是父子的關系,在當下士林是十分風行。而士林中人盤根錯節的關系,就以此為奠基,逐漸發展成一片參天大樹。
林邈失笑:“你倒是對他十分看重。”
陳老板哂笑一下:“若不是記掛你,你當我有那個閑心去管你的閑事。你可別忘了十月大比,若是今年清遠學館再輸了……”
接下來的話陳老板未說,林邈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輕嘆一聲:“事事皆由天定,若現實如此,也強求不得。”
陳老板連連搖頭跺腳道:“哎呀,不是我說你,你就這性子最是讓人頭疼。你和別人論君子之道,可別人卻從來不跟你按這個來。這一年又一年皆敗于那小人之手,如今竟弄得沒有好苗子愿意來此求學,長此以往可該如何是好。”
“墨之賢弟,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我只知道再這么下去,這清遠學館的名頭可就要敗在你手里了。”
語畢,兩人皆是沉默。
林邈面露疲憊之色,陳老板似乎也知道自己失了。他放緩了音調,道:“我是拿你沒辦法了,反正人我是給你帶來了,我真的很看好這孩子,至于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林邈點點頭:“墨之賢弟,為兄在這里先謝過了,只是收徒之事還是日后再說。你放心,他即入了這清遠學館,我自是悉心教導。”
陳老板也明白他的心結在哪兒,倒也沒有強求,兩人又敘了會兒舊,陳老板便出告辭了。
陳老板從廂房中出來時,薛庭儴也剛回來。
他被齋夫帶著在這學館里四處逛了一逛,看得出這座學館的年頭有些長了,許多建筑上的漆都有剝落,但一花一草一木都可見清雅。
像個讀書的地方,不像那清河學館,處處都透露著一種銅臭味兒。
兩人相攜離了去,路上薛庭儴向陳老板詢問束脩之事。
問過之后才知道清遠學館的束脩十分低廉,除了慣例的拜師六禮之外,一年只需一兩紋銀。
至于平時孝敬先生的節禮,只看家境和心意,送不送都可。另外,關于宿讀之事,可選擇宿讀,也可選擇不宿讀,只是每日晨讀必須到。至于餐飯之事,可選擇自帶米糧,也可選擇每月交納一定的銀錢,由學中供應,都是可商榷。
不像那清河學館強制要求學生必須宿讀,只為了收取那不菲的住宿費及餐飯費用。
據陳老板說,以往清遠學館還有朝廷補貼時,那每年的一兩紋銀都是不收的,只是后來失了補貼,學館里幾個先生和雜役都要養家糊口,才會收取銀兩。
陳老板說得語氣感嘆,薛庭儴心中也感嘆著。
在他那夢里,‘薛庭儴’卻是整整在清河學館里讀了三年,若是早知道有這清遠學館,招兒也不會為了他的束脩奔波忙碌,當時‘他’被家中放棄也不會那么絕望,而他更不會在清河學館虛度三年光陰。
幸好現實與夢境終于產生了偏離,莫名的薛庭儴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正值春耕之時,這會兒大家都忙著犁地呢,村里的路上幾乎見不到什么人。偶爾有人家的婆娘在院子里做活計,遠遠瞅見路上行著的那人,都是定睛看了幾下,才認出此人是誰。
“狗子,這是上哪兒去啊?”
薛庭儴看向那與他說話的婦人,微笑道:“嬸兒,我隨便走走。”
本就是隨口一句話,這婦人也沒再與他多說,扭身進屋拿東西,屋里的婆婆問她:“老三媳婦,你方才跟誰說話?”
“薛連興家二房的狗子。嘿,娘你說也奇了,方才他打門前過,我竟是一時沒認出他來,總感覺換了個人似的。”
她婆婆不以為然:“能變成什么樣,又不能換身皮囊,我記得那小子最近不是病了一場。”
媳婦道:“我瞧著莫不是打算去后山。”余慶村背后有一片山,村里有村民亡故都在那兒埋著,薛家的祖墳也在那里。
聽到這話,她婆婆嘆道:“還別提,連興家老二可惜了,兩口子都走了,留個娃兒可憐喲。”
這不過是婆媳之間的閑話家常,而就在她們說話的同時,薛庭儴已經帶著黑子進了后山。
后山就叫后山,余慶村背后的山。
此山無名,山勢也不高,但卻極深。反正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個村民能從這片深山老林中走個來回,大多都是山外圍活動。
薛家的祖墳就建在離村子不遠的一個小山包上,這個薛家可不止薛庭儴一家,而是整個薛姓氏族的祖輩們都在此葬著。
偌大一個山頭,正中的是族長一脈,往外擴散是各家分支,薛老爺子這一脈就在靠西南山腳的一處地方。
二房兩口子因為都是英年早逝,薛青松又死于橫禍,所以葬在邊緣處。
薛庭儴到了地方,就開始隨手拔著墳頭四周的草。
野草并不多,過年時剛清理過,他將這些草隨意收攏放在地上,順勢就在墳前坐了下來。
一片山土地,兩個小墳包,墳包前各自立著一塊很小青石碑,其上簡陋的寫了二房兩口子的名諱。
這碑還是當初招兒自己找人做了立下的。
時下有三種人死了不能立碑,橫死、夭折、無后。薛青松屬于橫死。
雖然大家嘴里都不說,但自覺橫死之人死后都有怨氣,不利于祖墳風水,所以都不給立碑。也是想讓他忘了自己是誰,免得不懂事惹是生非。
但同時還有一種說法,沒有立碑死后就是孤魂野鬼,受不了子孫后代的香火。
當初二房兩口子的喪事是薛家人操辦的,他們默認按照老習俗來辦。那時薛庭儴還小,根本不懂這些,可招兒懂。
她和薛家人說了要立碑的事,卻遭到阻攔,薛家人輪番勸說。后來招兒也不跟人說了,自己拿錢找人做了這兩塊簡陋的碑,立在墳前。
等薛家人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總不能當著村里人的面把碑給拆了,只能渾就當做沒這事,畢竟彼時心里都還帶著愧。
而村里人見了這碑也是詫異,可轉念想想薛家老二是怎么死的,都能理解。
因此薛青山還落了一個美名,寧愿拼著壞了家里風水,也要給兄弟立碑,真是大仁大義,此事暫且不提。
腦海里轉動著各種念頭,薛庭儴從懷里掏出一塊兒布,慢慢的擦拭著墓碑。
這上面的字還是他寫的,筆觸可見稚嫩,到底還是能讓人分辨得清上面寫了什么。
……
今日是鄭老爺子的忌日,鄭虎帶著兩個兒子來墳前祭拜。
鄉下人也沒有那么多講究,只是準備了些饅頭酒肉之類的,父子仨在墳前燒完紙錢,這一場事就算罷。
鄭虎向來和老父感情深,難免心情低落,就讓兩個兒子先回去,自己則坐在墳前一面抽著旱煙,一面和老爹說著話。
說了會兒,他站了起來,打算回去。
地里還有活兒等著干,鄭虎不想耽誤時間就打算抄近路,走過薛連興家祖墳附近的時候,他突然聽見有人在哭。
這附近的兩個山頭上都是墳,一邊是薛姓的,一邊是鄭姓人。這種不年不節的日子,不是像鄭虎這種逢了家中長輩忌日,可沒人會來這種地方。
尤其這里可能是葬得死人多,樹木也稠密,有時候青天白日也都陰沉沉,這種情形下聽見這種詭異的聲音,鄭虎被嚇得寒毛卓豎,腿也有些發軟。
到底也是活了幾十年,他凝神靜氣去聽,半晌才聽明白是個男娃子說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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