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狗子最討厭的就是招兒這點,在他面前總喜歡說些不著調的話。要知道隨著年紀慢慢大了,男娃子們都是要臉的,哪能還愿意聽人提這種事,尤其狗子生性便多思敏感。可今兒不知怎么,他竟不覺得惱,只覺得有些赧然。
他為自己的反應詫異,而招兒已經用木勺子舀了粥來喂他。他下意識張開口,等那被她吹得溫熱的粥喂進嘴里,他才看見對方含著笑的眼睛。
那雙眼又大又亮,里面像似藏著星星,他不禁紅了臉。
招兒頓時笑得更開心了,拿了個玉米餅子塞給他:“快吃,中午姐給你燉雞蛋吃。”
她是拿他當小孩子哄呢,狗子突然有了這種認知。
他嘴里吃著招兒喂來的喝粥,心里胡思亂想著,亂得厲害。
就在這時,有人上門了。
是薛青山。
和夢里一模一樣。
薛青山白凈的臉上滿是唏噓和擔憂,長吁短嘆說了好些話,大意就是讓狗子好好養病,別心思太重,家里有爺奶叔伯,虧不了他。
認真說來薛青山也隨了薛家男人的相貌和高個頭,早年也是余慶村的一根村草,可惜隨著年紀的過去,有些發福了。
“大伯還要去私塾,狗子你好好養病,你這孩子啊就是心思多。”嘆著氣拍了拍侄兒的肩膀,薛青山才撩起門簾子走了。
他這是干什么?
招兒心里疑惑地想著。想了一會兒,想不出所以然,她遂也就不想了,專心致志喂狗子吃粥,倒是薛狗子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正房,趙氏正在和薛老爺子嘮昨兒的事。
趙氏手里抱著件舊衣裳縫著,一面說道:“讓我說你就喜歡慣著那小東西,你心疼他,他可不心疼你。咱家的錢也不是大河里飄來的,就因為他心里不愿意就病給一家子人看,鬧騰了一場又一場,這是要把家里給折騰翻天吶。”
薛老爺子五十多歲的模樣,身材高大,皮膚是鄉下人久經暴曬的黑紅色。他穿一身深藍色粗布衣褲,盤膝坐在炕頭上,正啪嗒啪嗒的抽著旱煙。
每逢飯罷或是干活前,薛老爺子總要抽會兒旱煙的,不然渾身不得勁。
“行了,狗娃子是病了,誰沒有個三病四痛的。”半晌,他才沙啞著嗓子道。
啪嗒啪嗒聲再度響起,繚繞的青煙在空氣中旋轉,然后四處飄散了開,薛老爺子溝壑縱橫的老臉掩在其后,若隱若現。
“可你瞧瞧他鬧了多久?昨兒一場又是一百多文沒了,你要在地里累多久才能賺來這一百多文!老大前兒又要走了兩百文,說是同窗家里有人過壽,去年剛鬧了災,稅子不見免一星半點,反而又加重了。這眼見老大說要送俊才去鎮上念書,又是一筆錢的花銷,你有多少家底經得起這么折騰!”
見婆娘心疼成這樣,薛老爺子坐直了,在炕桌上敲了敲煙鍋兒,斜了她一眼:“狗兒花一百文你就心疼了,老大管你要錢你就給?不是我說你,你是做人爹娘祖母的,也別偏得太過,沒得讓下面幾個小的鬧矛盾。”
一聽這話趙氏就不愿意了,隔著炕桌就拍他一巴掌,道:“我偏?難道你不偏?”
他也偏,可誰叫老大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俊才也是孫兒輩里最出挑。家里有個讀書人就是不一樣,走出去誰人不說薛連興家是體面人。若是大房能出個秀才,他薛家可就光宗耀祖了。
只是想到薛狗子,薛老爺子不禁皺起眉頭。
他當然知道婆娘在惱甚,狗兒這孩子實在太不懂事了,老大是欠了老二一條命,可薛家就這樣的家境,自然要緊著出息的供。
不是薛老爺子瞧不起自己的孫子,而是狗兒這孩子實在和俊才沒得比,也比不了。好強是好的,可總也要看看情況。
“老大媳婦已經說了好幾回,鎮上那學館不能耽誤,這一耽誤就是半年,老大還想著明年讓俊才下場試試。”趙氏又道。
“當年我可是答應了老二的!”薛老爺子沉沉嘆了口氣,猛吸兩口旱煙,被嗆的咳了兩聲。
“反正你自己看著辦!”趙氏氣得把將衣裳扔在一邊,扭頭就歪回了炕上,給了男人一個脊梁。
薛老爺子連連砸了好幾下嘴,臉上的溝壑更深了:“你這老婆子也是,你就不想想這事若讓外人知道了,咱在村里還能有臉?”
“那你說怎么辦?就不辦了?”趙氏一個骨碌又翻坐起來,瞪著薛老爺子。
“辦自然是要得辦,就看怎么辦。這樣吧,你讓翠萍明兒回來一趟,這事還得她來。”
招兒跟老板熟悉,進門就笑瞇瞇地打招呼,奇特的是這老板竟然也認得她,一見她就笑著問她,是不是來給弟弟買紙。
提起這個,就有些舊事了。
當初招兒心疼薛庭儴,就攢了些錢來給他買練字的紙,誰曾想這紙比她想象中的貴多了。哪怕是那最劣質的黃竹紙也要四十文一刀,而那天招兒搜羅了身上所有錢,不過只有三十文。
為了讓老板便宜些將紙賣給她,招兒跟老板磨了許久,連有個勤奮好學的弟弟,可惜父母雙亡家境貧寒這種幌子都編出來了,老板才答應便宜賣給她。后來她又來買過幾次,都是按照以前的價格,卻跟陳老板熟悉了起來。
陳老板贊她人品高潔,賺得都是辛苦錢,卻還供著弟弟讀書,平時她來買紙幾乎都是半買半送的。
這種話換做平時,招兒厚著臉皮也就受了,可今日有薛庭儴在,她難免有些局促,生怕陳老板說漏了嘴,讓小男人瞧不起她說謊。
招兒是受過苦的,所以她懂得生存的技巧,可小男人不懂,尤其讀書人格外有一股迂腐氣,所以每次碰到這種兩人觀念會有抵觸的情況,她總是會下意識去避開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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