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素蘭?”沈復有一瞬間的茫然,但這并不妨礙他多想:“沒想到薛案首竟是看中了我府上的丫鬟,可是之前偶遇,一見之下念念不忘,多番打聽才知曉竟是我沈家的人?”
薛庭儴苦笑,道:“三公子誤解了,此人是拙荊的親姐姐,也是貴府六少爺的通房。”
沈復臉上本是帶笑,笑容漸漸收了起來。
“竟是這般巧合?”
“還望三公子能通融介個,不過是個小小的丫鬟,左右都是個處置,不如放人一條生路,勝過七級浮屠。”
沈復看著他:“薛案首倒是知道的挺多。”
薛庭儴拱著手,依舊是苦笑:“這番我與拙荊前來,也是心存了想贖了家姐回去的心思。拙荊命苦,早年和家姐分離,各自一方,如今既有了些能力,自然是想一家團圓的。誰曾想竟發生了這種事,也多番打聽后,才知道些許內情。”
沈復沉吟了一下:“若是普通的丫鬟,薛案首既開了口,自然不算什么。可這丫鬟身份非同尋常,卻不是我隨意能做主的。”
薛庭儴其實看出,沈復的態度已經淡下來了,只是世家子弟的矜持讓他還保留了幾分得體。
這沉吟也只是做個樣子,不是因為他這個小小的案首身份,不外乎是因為之前的賞識,也是心存讓他知難而退,不要再多做糾纏,免得傷了彼此的顏面。
若是薛庭儴識趣,借坡下驢,雙方各得安好。討了三公子的喜,留下一份香火情,日后也能便宜一二。需知山西乃是沈家的地界,好處非比尋常,偏偏薛庭儴有著不得不堅持的理由。
他暗暗地在心里嘆了口氣,拱手道:“三公子可是因沈大爺入閣之事為難?入閣乃是國之大事,不該在一個小小的丫鬟身上多費周折。”
“你,知道什么!”別看沈復面上鎮定,手中的茶水卻灑了些許出來,足以見得他內心有多么的震驚。
他將茶盞在一旁擱下,緊緊地盯著薛庭儴,那只沾了茶水的手,卻背在身后握緊了。
薛庭儴似是沒看出這些機鋒,垂目看著手中的茶道:“朝中如今以吳、陳、沈、莫四足鼎立,看似吳勢大,實則不然。吳家自打出了吳閣老,一時風頭無二,人人不敢掠其鋒芒,可須知他也是有致命弱點的。”
“什么弱點?”
薛庭儴一笑:“三公子,我要的人。”
“你——”
半晌,沈復才道:“一句話就想換一個人,薛案首這買賣做得也太精明了些。”
“我保這句話可讓你沈家之人入閣無憂,且不用和吳家低頭。”
沈復一改之前的閑適,緊緊地盯著薛庭儴。
薛庭儴淡然一笑,似乎告知他所聽見的并不是幻聽。明明不過是個鄉下小子,可在這一刻他顯出的鋒芒,卻絲毫不弱于沈復,甚至沈復還要落于下風。
畢竟是沈家有求于人。無欲則剛,古人誠不欺人也。
其實這一場事無外乎就是沈家的人,打心底就不想和吳家示弱。像沈家這樣的世家大族,是瞧不起吳家這樣的商人出身。也是吳家的底蘊不夠,哪怕吳閣老如今再怎么勢大,真正的世家對其也是輕蔑的。
可現實卻有些殘酷,致使沈家不得不低頭。若不是心里憋屈,心存不屑,真是真心實意想巴結對方,沈六不可能會有通房,也不可能會將這事鬧這么大。不過是彼此之間借著一場兒女親家事,扳一場手腕罷了。
吳閣老氣量狹小,有意刁難,而沈家卻是負隅頑抗。
從小的方面來看,是處置一個通房,及那通房肚子里還未成型的胎兒,從大的方面是雙方彼此可能打過無數次機鋒,卻以沈家落敗為告終。
“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還是假。”
“以學生的身份,故意戲耍三公子,不是老壽星上吊?”
沈復盯著他看了一眼:“我有些好奇,你一個鄉下小子是如何知道這些朝中大事的?”
自此,沈復命人查過薛庭儴的事,終于毫無遮掩地在人前展露。
其實薛庭儴并不意外,也許那場官司讓沈復說出那種話,是出于惻隱之心的同情。可他連得三個案首,足以讓他這個‘鄉下小子’在沈家人眼里占得一席之地。
也許這一切都是相輔相成的,周作新背后的人是沈家,蘇由澗同樣如此。薛庭儴借由周作新嶄露頭角,以此來引起沈家人的主意,及至在院試中獨占鰲頭,都足以證明沈家的態度。
這是薛庭儴自己謀的勢,可他耍了滑頭,借勢謀了利卻并不打算做出什么實質性的回報。而這一場王招娣的事是個意外,本來按照他的計劃,他想再多潛伏幾年,可如今卻是提前展露了鋒芒。
可以想象,日后會多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學生自然有學生知道的渠道,在此就不方便告知三公子了。”
果然這話一出,沈復自然想到了北麓書院,想到了魯桓卿,想到了院試之前林邈帶著薛庭儴去了一趟北麓書院的事。
難道說這是魯桓卿的授予?要知北麓書院可是一直不攙和朝廷上任何事情的,這也是北麓書院和沈家能在山西一地共處的真正原因。
沈復心中一時各種計較,此時想從薛庭儴口中得到那句話的興趣減退了,倒是更看重薛庭儴和北麓書院的關系。能知道這些,想必魯桓卿對他很是賞識,說不定是北麓這一代重點栽培的對象。
同是在山西,沈家還是比較了解北麓書院一貫的處事風格。北麓一脈雖從不攙和朝堂上的事,可一直從未放棄過安插自己的人。
一個丫鬟換一個契機,再換一份和北麓的香火情。沈復不傻,這個賬還是能算明白的。
就算這小子所有虛,他們還是必須和吳閣老達成一致,隨便找個人也就替了。對方所要的根本不是這個人,不過是沈家的態度。
讓沈家對其俯首稱臣。
一時間,各種念頭從沈復腦海里劃過,他朗笑一聲:“好,我就答應你。”
“謝三公子了。”
沈復還算果斷,也是會做人。根本沒讓薛庭儴將那句話告知他,就命人去將素蘭帶過來。
不多時,那下人回來,卻是支支吾吾,面色為難。
“怎么?有什么事但說無妨。”此時沈復和薛庭儴,在經過之前的討價還價后,這會兒正相談甚歡著。下人表現出這番模樣,以沈復的身份為人,自然不會弄出個什么背著說話。
“三公子,那素蘭已經被灌了藥。”
就聽得撲通一聲,卻是一直守在外面見情況有些不對,忍不住湊近了想聽些只字片語,卻未曾想到竟聽到這種消息的招兒。
招兒摔得不輕,鄉下人打小都摔慣了,可這一次卻是摔倒在地爬不起來。薛庭儴忙走過去拉她,拉不起來,又去抱,才將招兒從地上抱起來。
招兒眼神都直了,也說不出話,薛庭儴看得心疼難忍,一下一下拍著她:“你別慌,就算喝了藥,也不一定會死,我們這就去把二姐帶回去。”
“這可真是!”沈復感嘆一聲,匆忙站起來:“你們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