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餓,最后坐下來也才點了兩杯熱茶。
她兩只手握住童的手,語氣慢慢就傷感起來:“你知道我為什么學醫嗎?就是覺得人真的很容易生病。可是沒學醫之前,覺得醫院能治好任何病,學了之后,反倒覺得生命真脆弱,放眼看去,大多數都是很難治好的人。”
她沒有醫學生的感受。
可也同樣有對生老病死的無奈,根本找不出什么話來安慰人。
平凡感慨了這么句,也不再說話,漫無目的地吹著杯里的茶水。過了會兒才勉強笑了:“你看我比你大了十二歲,有些地方反倒不如你了。當初我在美國陪著tk,聽他同學說你奶奶生了那么重的病,都不敢相信,你真的就什么都不說,自己料理了幾個月。”
她搖頭:“我挺脆弱的,可是誰讓他也生那么重的病,逼得我要自己去扛。”
“對啊,你還是小孩子,脆弱是應該的,”平凡疲倦地撐著頭,緩解一夜未眠的困頓,“我問過tk,他的身體狀況是不可逆轉的,肯定會越來越糟糕,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撐不住了,分手了,怎么辦?”
平凡說完,很快覺得自己說的殘酷了些,很快自我檢討:“不要介意我剛才的話,醫生都是口無遮攔,習慣預估最壞結果。”
“我不介意,我也習慣先往最壞的想,然后就什么都豁然開朗了。”
平凡笑起來,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然后,他就說出了我剛才的話,應該說是我偷了他曾經說的話。他說你還是小孩子,脆弱是應該的,”她有意放輕松語氣,“所以,如果你哪天脆弱了,撐不住了,沒人會怪你。我不會,tk更不會。”
她大概猜到平凡說的這些話,暗指了他們分手的可能。
她沒回答平凡的這個假設。
后來平凡轉換了話題,開始說老人家的病情,還有他們走后她曾經做過的一些努力:“人老了總是越來越固執,就像是孩子一樣,你要反復哄著勸著,慢慢就會喜笑顏開接受了,”她看起來很有信心,“這次住院,我爺爺第一句話就是讓tk回來,所以我相信,馬上就會春暖花開了,什么都不再是問題。”
她附和著頷首。
那些病痛災難,家人排斥,根本對她來說就不會是什么問題。
有個秘密,從平凡和她的那個電話起,就留在了她心里。
那天是她的生日。母親為了和她一起慶祝,從早晨七點多就在校門外,一直守到了中午休息才終于見到她。可她卻用盡了所有惡毒刻薄的語,拒絕了母親。所以才有后來的事情發生,母親獨自在房里喝了數瓶白酒,被發現后,送到了醫院搶救。
她的生日,是兩人母親同時被搶救的日子。
最后,也成為了他母親的忌日。
那天她被迫簽字后就離開了醫院,后來被知道母親被搶救的真相時,那一瞬的手腳僵硬發麻,滲入心底的恐懼和后怕,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決無法想象。
所以,她明白他所有的感受。
而于她而,顧平生究竟重要到什么地步,恐怕連他自己也無法想象。
她始終有些心神不寧地看手機。
雖然知道顧平生只是在icu里,可總有不安的情緒,揮不去,驅不散。顧平凡守了整夜,除了臉色不是非常好之外,并沒有什么不同。
照她的話說,要做醫生的人都要有超人體格,否則動不動就是三十六小時連軸轉,怎么可能堅持下來?“tk以前身體非常好,”顧平凡對著手里的賬單,抽出卡遞給服務生,“他為了能做個合格的外科醫生,始終都很注意體能的鍛煉,而且還和我學切菜……”
“他說過,”童低頭系好圍巾,“他和我一樣是左撇子,他說自己以前為了練習右手的靈敏度,每天都會把二十個土豆切成絲,就為了以后手術時,左右手可以同時開工。”
她記得很清楚,第一次看顧平生切出的土豆絲的震撼心情。
那樣整齊的刀功,決對是下了苦功練習。
“是啊,,”平凡笑的不無遺憾,“他那么努力,卻還是沒有機會做個好醫生。我以前特別嫉妒他可以在國外生活,那是八幾年的時候,還不像現在那么普遍。后來慢慢長大了,了解我小姑姑的那些事后,就覺得他特別可憐。然后那么多事,一個接著一個的,就沒停過。”
平凡結果服務生的單子,潦草地簽了名,同時也結束了這段對話。
兩人回到醫院時,顧平生已經從icu出來,在和幾個長輩交流著外公的狀況。童走過去時,他略微停下來,告訴她自己要在這里守著,讓她先回家休息。
她雖有些憂心他的身體,但也沒多說什么。
到家后,童從陽臺收下渡假前晾曬的床單,把臥室和洗手間從里到外收拾干凈。夜航整晚,提心吊膽整個白天,再加上高強度勞動,終于把她所有的精力都耗盡,匆匆洗澡上了床。
臥室的窗簾是特別定做的,只要拉上就看不到任何光源,很適合深度睡眠。
可因為太多事情壓在心里,終歸睡不沉。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就從夢里驚醒,因為層層疊疊的夢境,竟分不清自己是在學校,還是在家,或者仍在渡假的海島……
最后還是羽絨被上特有的家的味道,讓她漸漸擺脫了恍惚。
也不知道是幾點了,身邊仍舊空著。
嗓子有些干,她懶懶地動了動手臂,想要起身倒杯水喝。
可剛才伸出胳膊,尚未坐起身,就看到了床邊的人影。他回來了?童伸手去摸床頭柜,想要開燈,剛才碰到燈的開關,整個人就怔住了。
剛才睜眼時,還未適應房間的黑暗,現在再看過去,卻發覺他在以一種近似于蹲跪的姿勢,靠在床的邊沿,在小心翼翼地,緩慢地從口袋里拿什么東西。
似乎很怕吵醒她。
只聽著有些發悶的細碎聲響,像是藥粒滑過塑料瓶。
童不敢再動,手搭在床頭柜的邊沿,盯著黑暗里的他。他把手放到嘴上,直接把藥吞了下去,然后繼續長久地,保持那種讓人心疼的姿勢靠著床。
過了不知多久。
他終是偏過身子,沿著床側,坐在了地毯上。
剛才那個姿勢,童還能隨時判斷他是不是有事,可現在這么悄無聲息靜坐著,她倒真的慌了,很快開燈,從床上坐了起來。
“怎么忽然醒了?”他很快起身,靠過來,“我吵醒你了?”
聲音就在耳邊,有些哄慰,還有他自己并不知道的沙啞疲倦。
她揉著眼睛,軟軟笑著:“剛才做噩夢,被嚇醒了,”小心翼翼地壓住眼淚,放下手時,眼睛已經被徹底揉紅了,“你剛回來?”
他嗯了聲,摸了摸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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