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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生

      是年夏日,邊國宛月使者朝圣進貢,獻奇珍異寶,并異域美人七名,圣上似對這七名異域美人十分喜愛,時常將這七人召至御殿侍|奉,次數之多,使有流在后宮前朝傳開,說圣上對這些嫵媚動人的宛月女子,寵愛異常,薛貴妃娘娘或會因此失寵。

      但很快,這流就不攻自破,只因有人望見,貴妃娘娘與這些宛月女子并肩笑語時,走近的圣上,親密手摟貴妃娘娘,不但對那些美麗綽約的宛月女子視而不見,好似還因她們分了貴妃娘娘的心,而微有不悅,原來,不是圣上另有新歡,而是貴妃娘娘寵愛美人。

      所謂如日中天,正可形容貴妃娘娘所承帝寵,已經誕下太子殿下的貴妃娘娘,現下又懷有龍裔,圣上唯二已出世和未出世的孩子,都由貴妃娘娘懷育,且看這獨占帝寵的勢頭,未來圣上所有的子嗣,很有可能也都是由貴妃娘娘孕養,如此勢盛,豈會少人趨奉。

      自從華陽大長公主倒臺、定國公府洗冤翻案后,就一直有朝臣遞折,請立貴妃娘娘為后,這其中有的朝臣,官階較低,此舉是為討好貴妃娘娘,畢竟貴妃娘娘深得帝寵,“枕頭風”稍稍吹一吹,或就能吹得一粒微塵,青云直上,而另一些朝臣,則是出身世家大族,之所以遞折請立貴妃娘娘為后,是已對自家成為太子母族一事徹底無望,希求與薛貴妃這一未來的君主之母結盟,故而有意向貴妃娘娘示好。

      但,這請立貴妃娘娘為后的折子,陸陸續續遞了有一年多,寵愛貴妃娘娘的圣上,卻一直未有動作,而貴妃娘娘本人,似也對皇后之位并不熱心,自從沈皇后離開人世后,大梁后位空懸至今,長春宮也一直沒有迎來新的女主人。

      時人偶爾提起圣上的這位發妻、華陽大長公主故去的女兒,也總是只能尊稱一聲“沈皇后”,只因圣上在她薨逝后,并未按儀將她葬入皇陵,也未為她擬定任何謚號。

      有傳說,沈皇后是受母親華陽大長公主連累,故而逝后無謚,亦不得葬入皇陵,也有傳說,史上因己身或家族之罪,而沒有謚號、未葬皇陵的皇后,大都一早被廢,沈皇后若真因其母罪行受累至此,也應被廢除皇后名號才是,但圣上并未如此,沈皇后如此無謚另葬,應另有內情,許是以一己性命求贖母罪的沈皇后,心中所愿,正是如此。

      種種傳猜測不一,也只是茶余飯后的閑話罷了,現下世人所真正關心的,是大梁朝的下一位皇后娘娘,他們猜測圣上為何遲遲不立太子之母為后,又何時會將他心尖上的薛貴妃娘娘,迎送入長春宮中。

      時光荏苒,薛貴妃娘娘腹中的龍裔,一日日地長大著,請求立后的折子,也隔三岔五地遞送著,漸秋去冬來,在一特殊時日,御書房御案之上,一如去年此日,未有請求立后奏折呈上,而殿外岑寂無聲的無暇白雪,也一如沈皇后故去之時。

      薄暮天光斂盡,夜幕降臨之后,未化干凈的落積白雪,又因凜寒天氣凍在梅花枝頭,如冰珠碎玉一般,與灼灼紅梅相映,夜色中暗香浮動、冰清玉潔。

      晚歸的沈湛,繞走過滿園的清冽梅香,停在母親華陽大長公主房前,見室內燈光昏暗,問侍女母親是否已用過晚膳就寢。

      門外侍女輕輕搖頭,小心翼翼地望著侯爺回道:“公主殿下不肯用晚膳,也不許奴婢等進去,一進去就要發脾氣摔東西,奴婢等無能,沒法兒勸說公主殿下進膳,均被趕了出來”

      沈湛聞沉默須臾,打簾輕走入內,見室內碎瓷遍地,桌幾等物,東倒西歪,暗影交疊,昏黑陰沉,唯一的明光,是擱在梳妝臺上的那盞杏紅紗燈,鬢發凌亂的母親,正坐在梳妝臺前,在紗燈淡芒的光暈中,拿起一支長簪,邊對鏡比看,邊盈盈笑問:“錦瑟,你看這支好不好?”

      無人回她,可半瘋的母親,已自顧沉浸在混亂的舊事中,一句句盈盈笑語,仿佛還是二十多年前未出嫁的華陽公主,明艷灼麗,是大梁朝最鮮妍的牡丹花。

      “錦瑟,你怎么不說話,你是在跟我置氣不成?!”

      “你不許同我置氣,我是你的恩人,是你的主子,你的名字‘錦瑟’,也是我替你取的,‘錦瑟思華年’,尹錦瑟,得一生一世記著元宣華的好,一生一世不許背叛半分。”

      “只要你一世忠誠于我,我會一世對你好的,我是大梁朝的華陽公主,雖與皇兄并非一母同胞,可沒有同胞弟妹的皇兄,待我就像親妹妹一般,我的夫君沈郎,也極愛我,我這一生,地位、權勢、親情、愛情,樣樣都有最好的,你跟著我,也會一世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的。”

      “你不說話你是不是不想一輩子跟著我我知道了,你也想嫁人是不是?那你更得好好跟著我了,跟著我,你的身價才能往上漲,才不用嫁個門當戶對的商戶人家,而能往高處走,那些子弟,眼里才能看得到你,我也會幫你留心著的,你這身份,真正有權有勢的公侯世家進不去,但有些式微的世家大族,或會愿意撇開門戶之見,放低姿態,借助你的財勢振興家族,而你嫁入這樣的人家,也能獲得世家婦的身份,擺脫卑賤商女身份,正可謂各取所需,兩全其美。”

      “若你做了世家婦,不再只是商戶女,咱們倆的孩子,也就可以親近些了,你的孩子,同我的孩子走得近些,對未來大有裨益,你兒女的婚事,將來都可議得好些,你可知道?”

      “又不說話,罷罷,這支你送我的牡丹簪甚好,你幫我簪上吧。”

      自是無人為她簪發,執簪的手空懸半晌的華陽大長公主,愣愣轉身看去,見身后空空如也,沒有漆眸雪膚的妙齡女子,明明身份遠比她低,卻總是淡淡含笑地包容看她,總是從容不離地站在她的身后。

      “錦瑟”

      愈發混亂的記憶,像一張愈收愈緊的密網,緊緊地纏住了華陽大長公主的神思,她嗓音沙啞地高喚著,欲站起身來尋找,卻才走了一兩步,就在滿地狼藉與昏暗光影中,不慎被自己先前推倒的香幾絆住,直挺挺地摔在一地碎瓷中。

      沈湛連忙上前扶起母親,見母親手臂有鮮血滲出,臉上也被碎瓷片劃出了一道血印子,忙揚聲讓侍女拿藥進來,母親卻似不知道疼,只是怔怔地望著他,如有大霧彌漫的眸光輕輕恍恍,啞聲低喚,“沈郎”

      沈湛知道,他和父親長得有幾分相似,也未點醒母親,只是命侍女打掃室內后,扶母親坐到榻邊,沉默地為母親上藥,又擰擠了濕毛巾,輕輕擦拭母親面上抹花的胭脂水粉。

      起先,母親只是靜靜地望著他,將那些問了千遍萬遍的話,又一次問出口,“那個賤人說的都是假的,沈郎你沒有騙我,你沒有騙我,你是真的愛我是不是”

      在遲遲得不到回答后,母親又如之前的每一次,突然情緒激動起來,雙手如鉗地緊抓著他的雙肩,幾是面目猙獰地逼問:“你說啊!你說啊你!!你說你沒有騙我!你說!!”

      這樣的場景,在母親愈來愈重的瘋病中,已不知上演了多少次,從前痛沉難受的心,也在日復一日的時光中,漸漸變得麻木起來,沈湛在母親狂風暴雨般的問吼中,平靜低道:“母親,我是明郎。”

      華陽大長公主聞聲頓住,眸中大霧慢慢散去,神思漸有幾分清明,啞聲輕喚,“明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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