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何氏就過來看衛蘅,衛蘅正在用早飯,何氏便坐了下來一起用,她給衛蘅夾了個酥牛肉餃子,這是衛蘅平時愛吃的,她也就順著何氏的手咬了一口,然后眼淚就開始往外涌。
衛蘅一下就張大了嘴,口里的牛肉餃子也掉了,她一直往外彈舌頭,眼淚汪汪地道:“痛,痛。”
何氏一把捏住衛蘅的下巴,看向她的舌頭,上頭還有牙齒印下的傷痕。何氏一下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又急又怒地道:“不是說沒被人欺負嗎,你為什么咬舌頭?”
衛蘅趕緊道:“陸家表哥救我那會兒,我還以為是人拐子,一時嘴快,就……”
何氏一巴掌打在衛蘅的手臂上,“你傻啊你,你是傻子嗎?!咬得那樣狠,你就不想想你老爹老娘,不想想老太太,你個死孩子!”何氏越說越氣,眼里開始流淚,手也上了力道,擰住衛蘅手臂上的肉就揪。
“哎喲喲,娘,快松手,快松手。”衛蘅這時候再顧不得什么貞淑嫻靜了,滿屋子的跳腳。
何氏哭夠了,抬起了頭來,眼里滿是兇光,“你別怕,就是你爹那一頭走不通,娘也會讓那些喪心病狂的人下輩子都不敢再投胎的。”
何氏有的是錢,白道走不通,就走黑道,總要叫那些人知道,她們家的珠珠兒是那些人動不得的。
衛蘅忍著疼往何氏靠過去,依偎在何氏的肩膀上,抬起頭在何氏的臉上香了香,其余的都盡在不中了。
何氏側頭摸了摸衛蘅的小臉,只覺得她一夜就瘦了,真是作孽,她只要一想到這么個如花似玉又體貼乖巧的女兒,如果不是被陸湛救了出去,她可就再也看不見了。
“花燈節人那么多你亂跑什么,你瞧,闖出禍了吧,看你以后還敢不敢亂跑。”何氏又忍不住教訓起衛蘅來,“人家萱姐兒老老實實地待在茶樓里,就什么事都沒有。”
衛蘅自己也后悔無比,還是她自己輕率了,總以為那些不幸的事情絕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結果……
衛蘅也不做聲,就低著頭任由何氏數落。
何氏數落到口水都干了,這才道:“你在家里好好壓壓驚,過幾日我帶你去齊國公府給你陸家表哥道謝。”
衛蘅頓時就瞪圓了眼睛,陸湛簡直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可是理由卻不能告訴任何人,何氏要帶她去登門道謝,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畢竟陸湛這次可真是救了她的命,甚至可以說比救了她的命的恩德還大。
“你不愿意去?”何氏皺眉道,“珠珠兒,人要知恩圖報,人而不知義,在這世上如何立足……”
何氏又開始碎碎念,衛蘅卻覺得好聽,她昨晚險些就聽不見了呢。
用完早飯,衛蘅又去了瑞云堂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一看到衛蘅,就將她摟入了懷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這么個寶貝疙瘩,險些就沒了,老太太昨夜一晚上都沒睡著。
“看來你身邊只放一個雪竹還不夠,我已經叫你祖父給你物色丫頭了,這次咱們再找個武藝更好的。”老太太將衛蘅抱入懷里緊了又緊。
“老祖宗,我這不是好好兒的么。這回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下回就再也不會犯錯了。”衛蘅燦爛地笑道。
老太太是什么人,都活成了老祖宗,如何能看不出衛蘅這是怕她擔心,故意笑得這樣燦爛的。這丫頭自己受了那樣大的驚嚇,卻還要反過來安慰自己,老太太覺得真是沒有比這更貼心的了。摸著衛蘅的臉蛋兒,簡直是愛不夠。
“好,咱們說好了,下回你可不許再這樣嚇人了。”老太太笑道,又看向一旁坐著的木夫人道:“昨日跟著珠珠兒出門的那些丫頭、婆子還有家丁可處理了?”
木夫人淡淡地笑道:“都處理好了。”
很平常的一句話,甚至不用細說,就決定了許多人的命運。
衛蘅心里知道老太太雖然沒像何氏那樣碎碎念自己,可這也是變著方兒地暗示自己以后行事要穩重,否則只會連累身邊的人。
好在木魚兒和念珠兒都是何氏陪房的女兒,木夫人還插不了手,不過何氏也沒輕罰她們兩個。每人扣半年月銀,還得輪流去挨十板子。至于輪流,那是為了不耽誤她們伺候衛蘅。
衛蘅有些郁郁地回了她自己的小院子,摸了摸自己的臉,上輩子怎么就沒這么多事兒,不都是同一張臉么?
衛蘅靜靜坐到梳妝鏡前,向左側端詳了一下自己的臉,又向右細細看了,如此反復,也不過就是皮膚比別人好一點兒而已,眼睛比別人大一點兒而已,并沒有生出朵花來。
衛蘅拿起梳子,對著鏡子將額前的頭發左梳、右梳,都不難看,最后只好煩躁地扔下梳子,坐到南窗炕上,隨手拿了本書看,第一頁還沒翻過去,就聽見木魚兒進來稟報:“姑娘,珍姑娘和瑾姑娘來看你了。”
木珍和木瑾從門口進來,木珍上前兩步拉著衛蘅的手仔細端詳道:“昨晚可把我們嚇壞了。”
木瑾在旁邊酸酸地開口道:“還不是太漂亮了惹的禍。”
木珍轉過頭瞪了木瑾兩眼,木瑾委屈地道:“難道我說錯了,怎么不見咱們遇上這種事兒?姐,你也是看見的,她昨兒晚上的口脂顏色涂得多艷麗。”木瑾盡管也生得好,可她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認,衛蘅比她漂亮多了。昨晚更是光艷傾城。
衛蘅不怎么搭理木瑾,她心情并不怎么好,木瑾還這樣刺激她,生怕她日子過得□□生。
送走了木家姐妹,過得一會兒,春雪社的其他姑娘都挨個兒登了衛蘅的家門兒,就像是約好了似的,一個個的都將衛蘅當那怪物一般看稀奇似的。這還不止,打這以后的兩、三天里,女學里除了郭樂怡回杭州過年了之外,其他但凡和衛蘅說得上話的姑娘,都來了一遭,連魏雅欣都跟著來看望了衛蘅。
人來得這樣多,肯定有人忍不住說漏嘴,衛蘅也就知道了外頭是怎樣傳自己的了。
這件事才不過兩、三日,就傳遍上京城的大街小巷,這是百姓們最愛聽的閑談,有新出爐的“上京第一美人”衛蘅,又有市井流氓當街搶掠美人,還有高門公子英雄救美,簡直各種流行要素都齊備了,就差個寫話本子的,將它搬上戲臺子了。
可是對衛蘅這樣的侯府千金來說,被掛在各色、人的嘴上卻并不是好事,而且有些話說得實在太難聽了。
有人說,上京美麗的姑娘那么多,怎么就衛蘅惹了那些市井流氓的眼,肯定是她自己太妖妖嬈嬈,那些自以為絕不會以貌取人的長相平庸之輩可總算是找到了發泄點。
也有人說,衛蘅肯定被那些市井流氓玷污了,還有傳得更玄乎更詳細的,將她當時衣不蔽體的樣子都描述得清清楚楚。這種故事,若是美人毫發無傷,那可多沒勁兒啊。
當然也有人,感嘆一句,“真可憐。”
可是不管怎么說,衛蘅的名聲簡直算是全毀了。
何氏更是愁得睡不著覺,她好好的女兒,什么事兒也沒有,卻被人說得這樣不清不白,她心里如何能不氣不愁。
“明日,你跟我去一趟齊國公府,雖然前日你爹爹已經去向你陸家表哥道過謝了,可是你也該親自去一趟。”早晨,衛蘅到蘭義堂給何氏請安時,何氏對著衛蘅道。
“我不想去。”衛蘅嘟嘴道,她簡直是沒臉見人了,別人看她,都好像她被糟蹋了似的。
何氏將臉一沉,她也知道衛蘅肯定是聽到外頭的傳了,她也沒有隱瞞衛蘅的意思,這種事情遲早要面對,何況人的一輩子要經歷的事情太多了,這種事兒,壓根兒就不算什么最悲慘的。
“你必須去!”何氏一副沒有商量余地的模樣道。
衛蘅有些委屈地道:“可是,外頭說得那樣難聽……”
“那我問你,那些傳是真的嗎?”何氏問。
衛蘅當然是搖頭。
“那不就結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這樣越是畏懼流,那些不怕爛舌頭下地獄的就更是說得歡。你給我打起精神來,不僅明日要去陸家,后天咱們還得去法慧寺,若不是菩薩保佑,你這次怎么可能逢兇化吉?”何氏道。
衛蘅其實也知道何氏說的話是對的,她也知道必須這樣做,才能粉碎流,可是因著她知道何氏一定會這樣訓她,反而讓衛蘅生出了小女兒的心態,所以才會在何氏跟前毫無遮攔地發泄自己的委屈。
衛蘅將頭靠在何氏的懷里,心想,還是當姑娘好,什么事兒都有爹娘看顧著,雖然說出嫁了爹娘也會看顧,可還是隔了一層婆家,總沒有這樣自在。
何氏摸了摸衛蘅的臉蛋兒,“去吧,明日好好意粒鶼緣妹瘓瘛!
衛蘅點了點頭。
因著明日要去陸家見陸湛,衛蘅整一日都有些魂不守舍,這兩天來看望她的人多,屋子里就沒斷過人,所以她也沒有空余時間去想陸湛,當然也是她刻意不去想,恨不能那就是一場噩夢。
可是這會兒靜下來,衛蘅心里就有些說不出的綿長滋味兒了,一時她深恨自己當時被陸湛輕薄時,怎么就沒奮力掙扎,這次肯定會被陸湛瞧輕了去,一時衛蘅又覺得陸湛怎么會是那樣一個輕浮之人,竟然敢對她做那樣不要臉的事情。
但是衛蘅也免不了去想,陸湛這舉動背后的意思。他該不會是喜歡自己吧?這個想法頓時讓衛蘅有些面紅心跳。哪怕她對陸湛有各種各樣的不喜歡,可是被一個陸湛這樣的人喜歡,卻實在是讓人心跳加速的一件事。
更何況,陸湛還是她未來的姐夫。衛蘅想到這兒,心“砰砰砰”地跳得仿佛要從口里出來了,心里一陣緊似一陣的,手心都開始冒汗了,那種禁忌的罪惡感,深深地嚙噬著衛蘅的道德心。
衛蘅在心底默念了一長段《心經》,都沒法把惡障清除掉。上輩子陸湛可是當著她的面,不屑地對她說“女兒家當矜持”的,這是她上輩子求而未得的東西。
衛蘅的心已經站到了罪惡之淵的邊沿上,她知道那是不對的,也知道這種想法太過丑惡,可是還是忍不住放任自己的思緒去飛揚。細細地品嘗了一番陸湛喜歡她的甘甜滋味,又反復地品嘗了一番將陸湛的真心踐踏在腳底的暢快滋味,這一番意、淫之后,衛蘅才漸漸地從罪惡之淵的邊沿上收回了心。
事實上衛蘅也清楚地知道,她不過是在腦子里過過罪惡的癮而已,不管怎么樣,她若是再見到陸湛,若是有機會,一定會狠狠地扇他一耳光的,這人將她當成什么了,竟然肆意輕薄?而她也不會和他扯上任何關系的。那天就當,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或者是,就當償還了陸湛的救命之恩。
衛蘅這樣的念頭若是被陸湛知道了,肯定要腹誹一句,衛蘅的命可真不值錢,親一次嘴就抵償了。
次日,衛蘅跟著何氏去了齊國公府。
宣瑞堂里木老夫人和二房的陳夫人以及陸怡元和陸怡貞兩姐妹都在,楚夫人依然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