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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胤的問題很奇怪,怪到嬴勾不想回答。
若是很多年前,尚在臨安書院求學的他,會問出這種問題,恐怕絕對會被先生斥責一句大逆不道,然后被趕出書院。
這也算是個問題?
“世界是平的。”嬴勾靜靜的回答。
一身墨藍色書生打扮的他,手中持著山河折扇,雖平日里嬉笑散漫,但在對待天地道理的問題上,還是頗有認真。
大抵無論是正道還是邪道,書生對于知識都很認真。
“古時便有《滄史》記載,浮生萬里無疆,天圓地方,大地之外還是大地,天空之上還是天空……”
嬴勾的回答不急不緩,所引用的典籍,并非修者專屬,而是許多凡間私塾的孩子們,都會學習的知識。
這是浮生大陸,自古便流傳的‘常識’,久遠到傳說中開天的太古五神時代。
極少會有人質疑這一點,因為這件事情很難證明。
即便茫茫歲月之中,真的有達到至強境的修者,會懷疑這件事情,往往在苦思證明,游歷無盡遠的距離之后,也不會再心存懷疑。
“是啊,世界是平的。”帝胤感慨了一句。
他當然看過《滄史》,更沒有忘記《滄史》中的那些記載,之所以詢問嬴勾,只是因東土即將有可能發生的麻煩,有所感慨。
“但你可知,我義父曾經懷疑過,世界是圓的。”
這是罕有人知的一件軼事,但帝胤知道。
那位太玄冥帝在年輕之時,與先代圣皇等人的關系極好,那些人聯手,共同終結了五域綿延萬年的大亂世。
其間發生了許多跌宕起伏的故事,創造了無數膾炙人口的奇跡。
但有一件很容易被人忽略的小事情,那就是太玄冥帝曾經與眾人打過一個賭。
他懷疑世界是圓的,因為他看見星星也是圓的。
——那么他們腳下的世界,是不是也是一顆‘星星’呢?
聽到這個問題,先代圣皇們沒有嘲笑他,只是有些奇怪,到了他那等境界,為何還要做這種小兒般的假設?
有所懷疑的話,上去看看不就行了嗎?
這是凡人,乃至世間諸多修者,都永遠也沒有能力觸及的可能,但于至強境的修者而,卻是例外。
更有趣的是,幾乎每一個至強境修者,在突破至強境之后,都會對天地產生懷疑,進而親自去印證。
結果卻沒什么例外。
大地的盡頭還是大地,天空的盡頭還是天空,無論在虛境中游走多遠,星星都無法觸及,無量虛海都漫無邊際。
——世界是平的,而不是圓的,這是整個世界的真實,已經有許多至強境的修者印證過。
包括太玄冥帝自己。
“自那天之后,義父的心中卻一直沒有打消過這種懷疑,哪怕無數的證據擺在了他的面前,他依舊懷疑,世界是圓的。”
“但他同樣清楚,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不會錯,那些朋友們也不會欺騙于他……”
“那么肯定是有誰出錯而不自知。”
——不是他,不是他們,那么……這個世界呢?
那方小石桌前,帝胤靜靜的坐著,后卿為他泡了一杯茶。
隨之,嬴勾三人靜靜的聽著,然后沉默了很久,這是他們所不知道的往事。
聽完后,嬴勾悠悠握著折扇,眉宇微皺,繼而懷疑道。
“那有沒有可能,這只是那位太玄冥帝的臆想,畢竟就算是在如何傳奇的人物,也不可能完美無缺,總會有一兩個瘋狂而愚蠢的念頭。”
帝胤沒有回答,但一旁的后卿卻是若有所思。
“我也聽聞過,那位西域的不二佛祖……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
——世界是圓的,是一顆星星,且是無盡太虛中,無數星星中不算起眼的一顆。
……
……
那話很奇怪,出自那位不二佛祖年輕時的酒后狂。
若非那時他有那條白龍護著,早已因為諸多‘大逆不道’不知被人打死了多少次。
后來那條白龍死了,沒人護著他,但他也早已強大到不再需要人護著,同樣在也沒有理學家去敢找他算賬。
聽到后卿提到羲和,帝胤則笑了笑。
因為羲和的存在,同樣是他懷疑這個世界,相信太玄冥帝的判斷的理由之一。
“你們覺不覺得,羲和與我們好似兩個世界的人?”
帝胤的話很輕,帶著有趣的笑意。
曾經的那三位故友中,他最頭疼的無夜,因為不知道怎么應對,對方的性子太直,而且劍心通明,不會被騙。
與他最近似的是凡塵,但兩人或是因為有些相似的緣故,大都時候相看兩厭,誰也看誰不順眼。
羲和則是他最捉摸不透的一個,甚至讓他隱隱有些好奇與不理解,就像是看著一個充滿神秘的未知存在。
每每與羲和閑談,仿佛不是在和一個人閑聊,而是在與另外一個世界對話。
聽到帝胤此,三人沉默,尤其是對西域頗為了解的后卿,最為無。
“確實……很像。”許久后,后卿猶豫道。
越是了解西域,后卿就越能夠明白,那位不二佛祖的理念有多么奇詭,但更神奇的是,那位所做的一切,都有一套成熟且穩重的理論做支撐。
那不是憑空的臆想,而是無數經驗重復所推導出的上佳方案。
問題是,那位不二佛祖的‘無數經驗’是從哪里來的呢?
上尋萬年,也不曾有過他那樣的奇妙思路,偏生還多的離譜。
一旁的女魃悠悠舉起手:“我也聽聞過,有些人私下會叫那位羲和佛祖……‘天行者’。”
天行者,便是天外來客。
仿佛印證了帝胤所。
誰料聽到此話,靜坐在石桌前小石椅上的帝胤,忽然放下了茶杯,止不住笑,很是肆意有趣。
就連后卿等人都多看了一眼,覺得有些奇怪。
公子極少如此開懷,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嗎?
——月姑娘終于能生孩子了?
“我只是想起來,很久之前的一些事情。”
有關于那三人的,久遠到帝胤都有些懷念的事情中的某件事兒。
羲和酒后開懷,便會‘亂說話’。
但只有他們這些熟人方才明白,羲和的‘亂說話’并不是真的亂了,其實他喝了酒后,依舊極為理智。
所以那些‘酒后胡’,并非是亂語,而是真正清醒的。
或許那才是羲和心中真正想說的話。
想著羲和那時的模樣,帝胤以前就曾經有種感覺,那家伙很孤獨,心中有許多想說的話,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傾訴。
如同很多很多年前,初到天門修行的他,獨在異鄉為異客,那種難以喻的孤獨感,偶爾會讓人難過的發瘋。
只有拼命的提及曾經熟悉的那些東西,方才能夠令自己感到安全與鎮靜,最重要的是……能讓自己記得,自己還是自己。
帝胤覺得,那時的羲和大抵便是如此。
所以羲和說的,應該是真的。
“天行者一詞,是羲和自己酒后提起的,真的與他很般配。”
沉默了片刻,帝胤又道:“就像是他說世界是圓的,那么世界或許真的應該是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