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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雖然證據依舊不多,但黎明又何嘗不明白,他祖父那般冷心冷情的性子,又怎可能因為父親的死,謀劃這多?
黎明不由得猜測許多,覺得心情泛寒。
想著兩邊的博弈與自己的處境,更是覺得沒意思極了,因為這愈加令他難過。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標,都有他們自己的打算,卻從沒有人替他考慮過,顧慮過他的心情。
祖父是為了利益,天下三君是為了世間公道與祥和,他呢?
整日與這些算計來算計去的人打交道,黎明驀然間泛起苦笑。
念著所有人的面孔,最終卻只能停留在記憶中,那位略有些嬰兒肥的小姑娘的笑容上。
陽光明媚,堅毅天真。
像是在暴風雨中的嚴峻山崖上,一枝獨秀的風中鈴蘭。
真正同情過他,為他考慮過的,竟是只有那位退婚的明三姑娘。
——任誰也知道,明三姑娘的出生本就是一場博弈,明大仙子與明老宮主之間的權勢博弈。
明大仙子需要與她近似的血脈繼承者,來嘗試掌控浮生一劍,于是為父親明老宮主尋了一位侍妾。
那位侍妾,自然不是普通的侍妾,而是翼族之女,與明族同為上古異族,是她與明二仙子母親的母族。
那位明老宮主同樣需要一個新的繼承人,雖然他被囚天獄,依舊能夠暗中執掌小半個太清宮,但總歸束手束腳。
長女與次女皆反了他,他便只能將希望,寄托在新的孩子身上。
只要能夠控制住這個新的孩子,待她成長起來,執掌太清宮之時,便是他東山再起之日。
于是明老宮主接受了那個建議與侍妾,作為交易,明大仙子默許了他的一些做法。
比如,為剛出生的明風鈴定下婚約。
這便是明老宮主意圖用來控制明三仙子的手段之一,只要能牢牢掌控她的丈夫,總能對她有不淺的影響。
恰好他的祖父,便是明老宮主最忠實的擁護者之一,于是他便成了最好的人選。
——怎料的是,那位明三仙子并沒有成為誰的棋子,反而活成了一顆小太陽。
哪怕在陰謀中出生,在算計中成長,她依舊屬于她自己。
退婚,其實是那位明三姑娘,不希望他繼續陷入兩方的謀算之中,躊躇痛苦,想選擇將壓力全抗在她自己那邊兒。
黎明同樣清楚這一點。
若非局勢愈加的麻煩,有些難以處理,明風鈴也絕不會在他先天劍體被廢之時退婚,這其實是在保護他。
最重要的是,明風鈴退婚之前,提前與他打過招呼。
只是他臨時變了卦,造成了極大的麻煩與破綻,才讓她一怒在所有人面前退婚,扮了白臉。
實則,又是為了救他。
“可我……其實不想退婚。”
黎明悠悠的躺在桐樹之下,看著天邊無窮的夜色與星辰,輕輕呢喃著。
這場婚約,其實是所有令他憎惡且感到無趣的算計里面,唯一心甘情愿又甘之如飴的幸事。
無關她的天賦與身份,或許有關她的美貌,但更多的卻是因為只有她,能讓他感到溫暖與在乎。
哪怕她不僅僅在乎他,而是在乎所有人……
……
……
離開了斐元城,凡塵依舊駕著那輛馬車。
只是這次,夢不語沒有坐在他的身旁,悠悠的坐在車廂里面,眼眸中頗有些不悅。
“這么欺負小孩子,有意思嗎?”
雖然她很清楚,這件事情里,凡塵與無夜并沒有做錯,也并沒有欺負那少年,只是不夠體貼。
與黎井人他們不同,凡塵與無夜給了黎明選擇的權利。
那少年可以選擇放棄,他們絕不會像是黎井人一般強迫,更不可能強拉他入局。
但讓那少年做這種算計,終究沒什么人情味。
讓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獨自逃亡萬里之時的感覺,最讓人恐懼的并非生死,而是孤獨。
那少年在這種局面里,于他而就是孤獨一人。
所以從察覺到凡塵的做法起,夢不語便有些不悅,直到進了斐元城,見到那少年在城主府前的表演,便愈加覺得可憐。
凡塵沉默著,依舊駕著馬車,風塵滾滾。
他有很多道理,可以完美的反駁夢不語的話,卻沒有這樣做,因為那樣做更沒意思。
他們這樣做,或許對那少年很公平,但有時候公平并不意味著絕對的正確,更不意味著溫柔。
于是他的背影,看起來有些寂寥。
許久無話,隨著夜幕退卻,日暮漸起,光芒透過窗簾,耀在夢不語的臉頰,照著凡塵的背影,夢不語才斂去了別扭的情緒。
她恍惚片刻,覺得此刻的凡塵同樣有些可憐,才發現她的抱怨太感性了些。
“你覺的那少年,能夠理解嗎?”
她自己挑起了話題。
這其實是一個臺階。
凡塵則緩緩的停下了馬車,解開了韁繩,讓馬兒歇息片刻,吃些草料,然后靜靜的倚著車架。
“也許吧,但理解與認同是兩回事兒,這依舊會讓他感到不快。”
哪怕這是很公平的交易,但他們沒有顧及那少年的處境與心情是事實,偏偏這是沒辦法事情。
“若是能夠重來一次……”
“我還是會尊重那少年的選擇,但我相信,他的決定不會改變,因為他不喜歡被人欺騙。”
就像是很多年前的他,在圣域破敗之后,逃亡遠走。
那時的境況,同樣很凄慘,但他還是選了那條路,便是為了一個公道。
舍與得,向來如此。
聽著凡塵的話語,夢不語悠悠嘆息。
“若是世道能更好些,少些陰謀算計,多些歲月靜好,該有多好。”
“這正是我們需要做的事情。”凡塵笑了笑。
他們拼盡努力,驅散黎明前的黑夜,便是為了未來的孩子們,能夠閑到無聊,不為生計發愁,不擔心隨時因為禍亂死去。
讓他們最大的煩惱,便是抱著綿枕,為了豆腐腦的甜咸辣,爭執個三天三夜……
聽著凡塵描繪的畫面,夢不語罕見的笑了笑。
“我們何時能見到那樣的未來?”
“這不重要。”凡塵道。
“那什么更重要?”她問。
“會有那樣的未來,才更重要。”
遠處的天空,泛起魚肚白色的云層里,恰有一群山河雁飛過,向著南嶺的方向漸行漸遠。
并非是入了秋要過冬,只是山河雁習性向來如此,不同的群落,在旁四域不同的地方出生,然后整個雁群經年不停的向著南嶺飛去,繁衍與前進。
那處天空,雁群領頭的是一只禿毛老雁,老雁辛苦飛行的背上,是飛累的羽翼漸豐的幼雁。
幼雁并不明白,它們為何一定要飛往南嶺?
不知飛了多久,大抵是壽命盡了,老雁的翅膀漸緩,濁眸微合,悠悠從天際降了下來,卻發出嘹亮的鳴叫,沒有讓雁群為它停下來。
它最后為雁群指引了方向,送了同伴一程,從天際孤獨垂落。
新的老雁接替了那只最老的山河雁,默默引路,幼雁則更近了一個位置,又長大了些。
總有一天,它會成為新的老雁,引領整個群落,到達南嶺。
——山河路遠,并非所有山河雁,都能安然抵達南嶺,但每一個山河雁的群落,往往都會有抵達彼方的新雁。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