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佩陽沒去費神猜對方是否明白,因為他本就打算和盤托出的:“我想去了解一下,他的[孟婆湯]在操控時能不能看見目標的記憶,如果可以,或許能對你找回記憶起到一些效果。”
唐凜靜默了一會兒,問:“結果呢,他看得見嗎?”
范佩陽搖頭,平靜道:“看不見,就和操控其他文具樹一樣,選定目標,執行,僅此而已。”
唐凜試圖從男人的臉上、眼睛里,找到一些情緒,可是范佩陽藏得太深了,他看不透。
如果是剛進地下城,不,哪怕是水世界那會兒,對著這樣的范佩陽,他都會本能地得過且過。看不出就不看了,大家都不提,模棱兩可地和平相處,省心又省力。
可是現在,他想要弄明白。
或許是得摩斯的神殿考核,把那些過往記憶都撕開了,讓他不得不去面對,也讓他徹底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提,就不存在了。
“你很失望?”唐凜靜靜地看著范佩陽,問。
其實這不該是個問句,可是陳述句太冰冷了。
“是。”范佩陽坦然承認,“我以為他就算辦不到,至少也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線索。”
熟悉的語氣,讓唐凜恍惚間,好像又回了公司辦公室,他眼里忍不住泛起一絲笑:“你沒當面批評他能力不足吧?”
“忍耐住了,”范佩陽說,“畢竟是我有求于人。”
唐凜:“……”
果然還是差一點把對方當員工。
“白路斜那個人太古怪,沒必要的話,還是少接觸。”唐凜思來想去,還是多說了一句。
如果是別人,他不會多此一舉,范佩陽也不需要別人來提醒他小心,但是白路斜自帶的邪性勁兒,實在讓他不說不放心。
“古怪嗎?”范佩陽倒不覺得,“極度任性,自負,漠視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唯恐天下不亂,以及骨子里帶的攻擊性,除了這些,沒什么其他了。”
唐凜:“……你還想要什么。”
一個集齊這么多重惡劣性格的少年,都能召喚地獄神龍了。
“他講話還挺有意思的。”范佩陽說。
這句夸贊來得沒前沒后語,聽得唐凜有點懵,很自然問:“他說什么了?”
范佩陽回答:“他說我一直在說‘我想’,‘我認為’,‘我覺得’,問我有沒有問過你……”
唐凜:“問我什么?”
范佩陽看進他的眼睛,目光直接而霸道,像要往他心里闖:“唐凜,你想找回那些記憶嗎?”
那些可能都是讓人不開心的,可能會把現在關系都毀掉的過往,想找回來嗎?
這個問題唐凜不止一次問過自己,可是被范佩陽問,卻是第一次。
這個話題有些危險,危險到唐凜覺得自己離范佩陽太近了,應該拉開些距離,再聊比較踏實。
可他剛往后撤半步,手腕就被人扯住了。
“你跑什么。”范佩陽皺眉,手上不自覺用力。
“我什么時候跑了,”唐凜被握得生疼,扯了扯手腕,沒扯開,嘆口氣認命,“我只是稍稍往后撤了半步。”
范佩陽說:“撤就是逃跑的熱身動作。”
唐凜哭笑不得:“訓練室就這么大,連個遮擋物都沒有,我能跑到哪兒去?”
范佩陽定定看著他:“跑房間里,關門,第二天開始裝傻。”
唐凜怔住。
這是他和范佩陽剛發現他的記憶有缺失的那個晚上,他給出的反應,從頭到尾,一個環節都沒落。
他以為這事兒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揭過去了。
可是此刻,他又在范佩陽眼里,看見了和那晚一樣的受傷。
“對不起。”道歉就這么自然而然出口了。唐凜不知道自己具體為什么道歉,他只知道他忽然好心疼范佩陽,這是那一晚沒有的感覺。
范佩陽愣了愣,沒松手,但力道松了。
“別道歉。”
他不想聽,因為唐凜沒做錯任何事,一個沒做錯事的人,道歉等于拒絕。
唐凜看著范佩陽眼里的排斥,本能感覺到對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剛想再解釋,對方卻沒給他機會。
“你還沒回答,”像是怕唐凜再道歉,或者說出其他讓人不愿意聽的,范佩陽生硬將話題拉回了最初,“那些失去的記憶,你想找回來嗎?”
唐凜沉默片刻,抬眼:“你要聽實話嗎?”
范佩陽心跳亂了,好像有個人在里面抓狂,咆哮著如果是難聽的實話,就不要讓他講。
可他神情未變,連聲音都是穩的:“要。”
話音剛落,他就聽見了唐凜的回答:“想。”
干凈利落,毫不猶豫。
這答案讓范佩陽措手不及,就像砌好了城墻準備迎接炮彈,可到來的,只是一雙貼上磚石的手,柔軟,溫暖。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最好想清楚,得摩斯隨機抽取的記憶,沒有一個是……”停頓片刻,范佩陽還是直面了感情路上的慘淡,“沒有一個是讓你開心的,這樣你也要找回來嗎?”
明明是自己想聽的答案,可聽到后,范佩陽只喜悅了短暫一瞬,接著就涌起自己都說不清來由的不安。
唐凜感覺到了。
可他沒說破,只晃了晃被抓住的手腕:“能先放開你的隊長嗎?”
范佩陽想一想,松了手,但鎖定著唐凜的目光,一刻沒放松。
隊長,可以放。
唐凜,不能跑。
氣氛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松弛,可能是范佩陽坦然提到那個晚上的時候,可能是唐凜道歉的時候,也可能是他痛痛快快回答“要”的時候。
這樣的松弛,讓人舒服,也讓人更容易卸下心房。
“開心也好,不開心也好,都是我實實在在經歷過的,”唐凜斂下眸子,揉著手腕,話卻是一個字一個字,清晰遞給范佩陽,“如果我不知道曾經有這些,那就無所謂,因為直到現在,我仍然覺得自己的記憶是連貫的……”
范佩陽最在意的就是這個,最無能為力的,也是這個。
他可以用盡手段去找恢復記憶的方法,卻沒辦法讓唐凜真正生出“缺失感”。一個人從不覺得自己“失去”,又怎么會去想要“尋找”?
“但是你在這里,”唐凜放下手,抬起頭,第一次承認自己在意,“你看我的眼神,你說的話,你做的所有事情,都在提醒我,那些過去是存在的,雖然我忘了,但是你記得。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連我那份,都一起記住了,我……”
身體忽然被人緊緊抱住。
唐凜的聲音戛然而止,大腦一片空白,直到抱著他的力道越來越緊,緊到呼吸困難,他才回過神。
范佩陽用力抱著他,像要把他揉進身體,頭又蹭著他的頸窩,灼熱的呼吸讓他周身戰栗。
唐凜有點慌,連忙掙扎:“等一下,我還沒說完……”
“你說完了,”埋在頸窩間的腦袋咕噥,“我都明白了。”
什么你就明白了啊!
唐凜想去推那個腦袋,可手臂被擁抱緊緊箍著,抽都抽不出來。
他只能絕望地看天花板:“我是說我想找回記憶,但這只是若干重要事項之一,而且還排不上第一。”
單方面的暴力撒嬌停住了。
范佩陽抬起頭,兩個人距離極近,幾乎鼻尖碰到鼻尖。
“沒有任何事情比這個重要。”他說得認真而鄭重,好像這樣就能給對面洗腦。
唐凜慶幸自己這時候了還有耐心擺事實講道理,可能是以前在公司被范總折磨出了深厚內力:“有。闖關,你、我、南歌、竹子的性命,每一個都比記憶重要。關卡闖不完,我們永遠沒自由,永遠要面臨隨時可能出現的死亡威脅,就算恢復了記憶有什么用?性命更不用說,命都沒了,記憶還有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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