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樺的“恐懼”,讓神殿里的大部分闖關者,都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回到現實”幾乎是他們的終極夢想,怎么到了祁樺這里,就成了最深的恐懼?
唐凜也沒想到。
他以為祁樺最害怕的會是[畫皮]這個文具樹被得摩斯公布出來,畢竟一旦所有人都有了防備,[畫皮]的成功率就會大打折扣,而為了保守這個秘密,祁樺甚至不惜殺人。
相比圍觀者,被揭穿恐懼秘密的當事人,卻很鎮定。至少看起來,還維持得住一個大組織分部組長的姿態。
“我承認,我更喜歡這里。”他平靜直視得摩斯,語調沒太大起伏,所有的情緒都被完美掩飾。
可惜得摩斯不看臉,只看心:“我喜歡你的態度。既然承認了,那就把害怕回到現實的原因,也一并坦白了吧,畢竟就算你不說……”他朝祁樺微微一笑,“我也會幫你講的。”
祁樺自然垂下的手有一剎那的握緊,但轉瞬又松開,臉上隨之扯出干笑:“我在現實里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而在這里,我有還鄉團組長的地位,有文具樹的能力,有一呼百應的手下,我當然不想再回到現實。”
得摩斯眼里閃過些許意外,而這意外里,又夾著一絲滿意:“如果每一個人都能像你這樣態度良好,那我聊起來可就輕松多了。”
“在你面前,沒有任何秘密藏得住,”祁樺的身體稍稍松弛,這是一個適應了聊天節奏的信號,“一旦認清這一點,就知道所有抗拒都是徒勞的。”
唐凜輕微地挑了一下眉。
祁樺很聰明,并且自我調節能力極強。他一開始被揭開恐懼,情緒有明顯的波動,可在短短兩句交談之后,他已經完成了“認命——自我解嘲——主動配合得摩斯聊天”這一系列過程。
前面那么多被得摩斯判了死刑的人,基本都是這一轉換過程的失敗者。
即便是通關了的,像下山虎、叢越,其實也沒真的成功完成這一態度轉換,只不過他們用其他方面的閃光或者機緣,進行了綜合彌補。
“雖然你的奉承不是很高明,但我喜歡。”得摩斯被陰云籠罩了多時的俊美臉龐,終于轉晴,“那就讓我們長話短聊——”
“挪用公款,被平日常受你欺壓的下屬舉報,賣了房子還錢給公司,才避免了牢獄之災。但工作玩完了,也不可能再有其他公司要你,你把所有的壓力和不甘都發泄給了老婆孩子,于是老婆和你離婚,孩子也沒判給你,最后你潦倒得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
得摩斯像在按流程讀一個背景故事,語調抑揚頓挫,卻機械得毫無情感。
祁樺的身體重又僵硬起來,很明顯內心正遭受新一輪沖擊。
“就在你走投無路的時候,被卷進了這里。”得摩斯在此處暫停,溫柔的目光像毒蛇的牙,死死咬住祁樺。
這才是得摩斯。
你態度好也好,壞也好,配合也好,抵抗也好,他終歸要把你剝光,剝得□□,剝得無所遁形。
祁樺最終頂住了。
他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只是沉默著自我消化。
眼看著他僵硬的身體,又稍稍放松的趨勢,得摩斯忽然又加了一劑猛藥:“你的文具樹很有趣。”
祁樺猛然一震。
得摩斯視若無睹,自顧自繼續:“[畫皮],能隨時隨地變成任何人的模樣,包括聲音,用來打探消息或者偷襲,再好用不過了。”
祁樺咬緊牙關,似乎想笑,可沒笑出來,最終成了一個略有些扭曲的怪異表情:“都被你抖落出來了,再好用也沒用了。”
得摩斯裝模作樣嘆口氣:“是啊,[畫皮]最大的優勢,就是被欺騙著的‘無意識’。大部分人在面對熟人的時候,都不可能去想‘這個或許是假冒的’,哪怕對方露出了明顯破綻,他們也會從對方的遭遇、心情等其他方面去自我解釋。這一‘警覺盲區’,就是[畫皮]的生存條件。但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了,有這樣一個文具樹,可以讓使用者偽裝成任何人……”
“那它就是層一戳即破的紙。”祁樺打斷他,替他說完。
得摩斯沒料到祁樺會主動搶過話頭,目光變得玩味。
祁樺靜默著,任由他看。
得摩斯忽然笑了:“像你這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最大限度運用權力和能力的人,本就不該在外面束手束腳。恭喜,你現在找對了地方。”
祁樺第一次徹底松弛下來。
他知道,他已經……
“通過。”得摩斯淡淡給了結果。
這并不是一場嚴格意義上的“交鋒”,因為祁樺把大部分沖擊,都在內心里自我化解了。
但也正因為這樣,眾闖關者對他的通關,并不意外。
兩次沖擊的自我吸收和轉化——一次是不敢回現實的恐懼,一次是[畫皮]暴露的恐懼——是他獲得通關的決定性因素。
神殿中的考核看到現在,再遲鈍的闖關者,對于“通關訣竅”也多少捕捉到一些規律。
面對恐懼,越容易情緒激動的闖關者,越容易被判死刑。
而面對得摩斯,越放肆的闖關者,反而容易獲得通過。
但情緒,不是你想平靜就能平靜的。
放肆懟守關人,也不是誰都豁得出去的。
祁樺做不到后者,卻很好地完成了前者。
“別急著走,”眼看祁樺要轉身去后方的通關者陣營,得摩斯慢悠悠地叫住他,“我還有一句臨別贈你呢。”
祁樺回過頭來,目光疑惑。
得摩斯微微前傾,湊近他:“我認識一個和你擁有一樣能力的人,并且全世界都知道他的能力,但他的戰斗力,可從來不是一戳就破的紙……”
守關者撤回身體,緩緩抬眼,看向后方所有的通關者。
“我說這些,是希望你們不要誤會。你們能通過,只是因為你們符合了通關標準,但千萬不要幻想自己有多強。”
因為蟲子,就永遠只是蟲子——得摩斯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寫著這句話。
“下一個。”守關人聳聳肩,隨意地繃緊氣氛,又隨意地將氣氛拉回,輕佻的視線挪到僅剩的唐凜和白路斜身上。
白路斜上前半步,占據了守關人全部視野,毫無顧忌地打了個哈欠:“你再慢點,我要睡著了。”
得摩斯靜靜看了他片刻,說:“如果你再對我發動文具樹,我就不客氣了。”
白路斜“呀”了一聲,鳳眼笑得無辜:“被發現啦?”
得摩斯不屑地輕哼:“[孟婆湯],讓人三分鐘內記憶空白。”
孟婆湯?
眾闖關者心里一驚,這文具樹犯規啊。想要攻擊誰,直接讓對方失憶,趁其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候進行攻擊,簡直沒有失敗可能。
唐凜總算知道竹子和南歌是怎么丟的頸環了。
恍惚狀態下被搶,搶完了又因為還在“三分鐘內”,被搶的記憶也會消除,所以他們只記得遇見白路斜,等回過神,頸環沒了,白路斜也沒了。
影響“記憶”的文具……
如果記憶可以被消除,那升到更高級的文具樹之后,是否也可以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