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宗源一死,喬晚就知道自己今天是下不了山了。
將劍往地上一扔,喬晚抬眼看了眼天上呼啦啦降下來的劍光,嘆了口氣。
這一片劍光中,為首的一柄劍上跳下來一個師兄,一看見地上的蕭宗源,大驚失色,“長老!”
幾個人跳下劍,趕緊去查看蕭宗源的情況。
只見蕭宗源仰躺在血泊中,額角青筋暴起,死不瞑目,看得那弟子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了一聲,漫出了點兒恐懼之意。
再抬頭一看始作俑者——喬晚。
她瑩白的臉上飛濺了一串血點,偏偏神色鎮靜,身上繚繞著的魔氣也在一點一點散去。
那弟子心里一沉,喉口滾了一滾,冷聲道,“殺害定法長老,你好大的膽子。”
這時候逃是逃不出去了,喬晚沒再反抗,任由這一批昆山弟子把她帶回了地牢。
鑒于有越獄前科,這一次,她直接被關進了甲區,派了六個持戒弟子日夜看守。
喬晚殺了蕭宗源,罪行非同小可,這消息眨眼之間就傳遍了昆山上下,玉簡上,“喬晚殺了蕭宗源”的急報瞬間刷屏!
只要打開玉簡,滾動著的全是喬晚捅死了定法長老蕭宗源。
問世堂里,馬懷真臉色黑如鍋底。
坐在馬懷真對面,陸辟寒臉色如出一轍的難看。
他沒想到,是真沒想到,喬晚膽子竟然這么大。
他雖然看不上蕭宗源,但真沒想到喬晚竟然敢殺了他。
這一動手,這不是找死嗎?!!
他這邊還在為她奔波,爭取幫她減刑,結果就傳來消息,她越獄了。
結果現在,非但是越了獄,還一劍捅死了蕭宗源!
行,這么多年,算他看走了眼。
他這勞心勞力,也擋不住喬晚她在作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馬懷真氣都氣笑了,“你看看,你看看你師妹做了什么!”
氣是氣過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死,摩挲著輪椅,馬懷真冷靜下來,慢慢地想。
“我要保她。”陸辟寒冷冷地說。
馬懷真沉聲問,“保?你想怎么保她?”
陸辟寒雖然能稱得上一句昆山大師兄,但畢竟還是門派弟子,前幾天戒律堂會審,是沒法兒參與的,沒想到這才過了幾天,喬晚又弄出了這么一個大驚喜。
思及,陸辟寒面色更冷,像蒙了一層寒霜,不僅臉色難看,指尖也在抖,胸中氣血翻涌,哆哆嗦嗦彎著腰咳了個不停,那胸前的金蟬印滾滾發燙,燙得他面上泛著抹病態的紅,襯得一雙眼更冷。
陸辟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了平心氣兒,冷冷地拋下了一句話。
“就算豁出這條命,我也要保她。”
當務之急,是先去穩住戒律堂和蕭家那邊兒,再慢慢圖謀。
喬晚畢竟是周衍的徒弟,這事兒不知會周衍也不行。
被關在地牢里的時候,喬晚有點兒后悔了,深刻地懺悔了自己對梅康平這個便宜叔父用完就丟的渣女本質。
不過,她雖然單方面切斷了和梅康平的聯系,但只要梅康平需要他,他肯定還在監視著她這兒邊的情況。
喬晚閉上眼,把腦袋往墻上一靠,額頭貼上冷冰冰的馭靈壁,總算清醒了不少。
剛剛確實是她沖動了,入魔的的確確影響到了她神智。
就算再來一次,她也不后悔殺了蕭宗源。
第二天,牢房的門就被人打開了,門口那六個持戒弟子,一見喬晚,如臨大敵一般地給她重新架上了手銬和腳鐐,把喬晚拎了出來,押上了行刑臺。
具體要怎么處置,戒律堂那兒還在商量,但為了防止她再跑,戒律堂今早已經下了命令,馬上就帶她上行刑臺,打入封元釘。
昆山行刑臺就建在東邊的太虛峰上,太虛峰形似利劍,三面皆峭壁,懸崖絕壑。
當初魔域和修真界的那場大戰中,行刑臺上處死過不少魔物,地板磚的磚縫都是黑的,當然除了處置魔物,這兒也處置過不少逆徒。
這一次來觀看處刑的昆山弟子,有史以來突破了新高,臺子底下站著的全是數以萬計的昆山弟子,仰頭看向被押上了行刑臺的喬晚,想看看這一劍捅死了定法長老的勇士是誰。
單看喬晚這一身輕粉羅裙,誰也沒想到這個看上去秀氣的小姑娘,竟然能一劍殺了定法長老蕭宗源。
喬晚目光一瞥,在人群中看到了好幾個熟悉的身影。
甘南、濟慈、袁六、蕭博揚、程立幾個都到齊了,還有幾個一起進了洞的暗部弟子,也在場。
就連裴春爭也在,上次在泥巖秘境里,他受地雷加身在前,又被喬晚捅了腎在后,這段時間,一直在自己洞府靜養。
隔著人群,喬晚遙遙地看了他一眼。
再看到裴春爭,喬晚內心平靜無波,從那個幻境開始,她和裴春爭就徹底沒關系了。
但裴春爭卻沒放過她,目光緊緊地落在她身上,眼睫輕顫。
她捅了蕭宗源這件事,鬧得太大,理所應當地也傳到了大悲崖和青陽書院的交換生那邊。
對上青年擔憂的目光,喬晚扯著面皮,咧嘴笑了笑,以示安撫。
甘南一愣,臉上那著急擔憂的神情非但沒退去,反而更濃了點兒。
但喬晚已經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任何一個人。
喬晚上了行刑臺,這一次在臺上看見了陸辟寒和馬懷真,還有周衍和穆笑笑。
失憶的這段時間,穆笑笑寸步不離周衍。
有關她的處罰前幾天就下來了,念在她是受喬晚攛掇的份上,去了戒律堂領了五十鞭,罰她幾日之后回玉清峰上閉關三年。
少女如今傷還沒養好,面色蒼白,站在周衍身側,堪堪惹人憐。
周衍風姿高徹,如朗月在懷,垂眸看著喬晚。
看著面前這個徒弟。
喬晚身上衣服都沒換,臉上、袖口、衣擺全是大塊大塊黑褐色的血跡。
這是蕭宗源的血。
周衍心里一緊,忽然,就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了。
只能闔上雙眸,長長地頓了一下。
歸根到底,喬晚走到現在這一步,也還有他的原因。
想到喬晚,周衍頭一次感到迷茫悵惘,心底又不可自拔地陡生出一陣悲涼。
喬晚這一次,可算是捅破了天。
蕭家連夜派了人趕到昆山,想著讓昆山交人,硬是讓馬懷真等人給按了下來。
這一次處刑,也是做給蕭家看的,表明昆山絕無徇私包庇之心。
今天這次處刑,蕭家也會派人來監刑。
也就在這個時候,行刑臺上投下來一片巨大的陰翳,遮蔽了天日。
“這……這是……”
行刑臺下的眾人紛紛坐不住了。
這是蕭家的飛舟。
一艘浮空飛舟,緩緩從天而降,停在了行刑臺上空中,船身精心繪飾著繚繞云紋,云紋中簇擁著個綠色重瓣蓮花圖樣,那是蕭家的家紋。
船上蕭家子弟憑舷而立,衣袂當風。
這就是蕭家,子孫遍地,包攬了修真界大多數資源的蕭家。
蕭家的浮空飛舟也體現出了當今蕭家這壕氣沖天,高調張揚的處事風格。
飛舟兩側御劍開道,霞光鋪路。
看得其他沒什么見識的昆山弟子,紛紛目瞪口呆。
船梯一放,從飛舟中緩緩走下來一個中年文士打扮的男人,頜下留著一縷長須,丹鳳眼,神情傲岸,身邊還兩兩隨侍著四個秀美的青年男女。
那中年文士剛走下飛舟,就有幾個弟子將他們迎入了行刑臺。
馬懷真坐在輪椅上,靜靜地看著蕭家這艘大船。
那中年男人沖他頜了頜首,徑直走向了周衍,“真人。”
周衍也回了一禮,“蕭長老,令兄之事……”
這中年男人,就是蕭宗源的堂弟,蕭修文。
蕭修文沒等周衍說完話,看了一眼喬晚,“就是她?”
周衍頓了頓,嘆了口氣,“這的確就是在下那劣徒。”
蕭修文:“不知真人能否讓我和她說幾句話?”
幾個持戒弟子,馬上就把喬晚給押了過來。
蕭修文正襟危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里看不出喜怒,“就是你殺了吾兄?”
喬晚沒吭聲。
蕭修文也不甚在意,扯著面皮,冷笑了一聲。
“好傲的性子,真人倒教出來一個好徒弟。”
周衍闔上雙眸,“跪下。”
喬晚沒吭聲。
周衍霍然睜眼,擰起了眉,語氣也跟著加重了幾分,“逆徒!!你還不跪下,向蕭長老賠罪?!”
將眼前這一幕盡收眼底,蕭修文慢條斯理地抬起手:“這倒不必了,這被人逼著的道歉,心不甘,情不愿的,某承受不起。”
“今日不是處刑嗎?”蕭修文道,“既然人都到齊了,那現在就開始吧。”
話音剛落,喬晚就被幾個持戒弟子拖了出去,牢牢地壓住了四肢。
一聲令下,數道封元釘如流星般朝著全身各處筋脈要穴。直射而出!!
封元釘入體,一眨眼的功夫,喬晚就已經像條死狗一樣趴在了地上,鮮血順著四肢流了一地。
紅艷艷的血一半滲進了地縫,一邊往蕭修文腳下流。
蕭修文偏了偏腳,一個抬眼,“就這樣?”
“殺了吾兄,貴派就給我這么一個交代?!”
那血也漫上了周衍袍角,白衣染血,周衍微微失神。
蕭修文丹鳳眼耷拉下來了一點兒,略一沉思,轉頭吩咐了身旁的青年男女一聲。
那蕭家青年上前一步,捧出了個牌位。
蕭修文振了振袖擺,拿起了牌位,“這是吾兄的牌位。”
陸辟寒淡淡地問,“長老此何意。”
蕭修文:“吾兄死不瞑目,讓你這徒弟,跪下來,好好給吾兄磕幾個響頭,賠禮道歉,想來是不過分吧?”
周衍這才看向了喬晚,神情一凜,“跪下!”
眼見喬晚毫無反應,周衍閉了閉眼,怒喝,“跪下!”
鏘然一聲。
劍鞘重重地砸上了喬晚雙膝。
喬晚身形一晃,咬緊了牙,硬是沒倒下去。
周衍狠狠心,再度運動劍鞘。
砰!
喬晚身子一晃,左腿一彎,跪了下來。
周衍深吸了一口氣,指尖都有點兒發顫。
若非如此,救不得她性命。
劍鞘重若千鈞,壓在了少女脊背上,硬是將少女挺直的脊背深深地壓彎了下去。
眼看著喬晚脊背一點一點被壓彎了下來,陸辟寒突然伸出枯瘦的五指猛地一抓。
周衍震驚地看向自己這個大徒弟。
“師尊。”
劍鞘重若千鈞,壓得陸辟寒五指青筋暴起,男人臉上卻沒露出任何多余的神情,“師尊,到此為止。”
蕭修文見狀,扯著唇角又冷笑了一聲,“我只讓她給吾兄磕幾個響頭,又不取她性命,哪怕是連這一點,貴派都不肯應承下來。”
“還是說,”蕭修文眼皮一抬,“貴派非得逼我蕭家要了她的命不可。”
“師兄。”
喬晚忽然出聲。
陸辟寒微微側過頭,看了她一眼,這才發現喬晚她嗓音很輕。
“多謝大師兄,”喬晚搖搖頭,“但師兄你沒必要為了我得罪蕭家。”
喬晚抬起眼,看了一眼蕭修文,“這個頭,我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