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讓嶼箏復又躺在榻上,替她蓋了錦被:“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此時皇上語氣冰涼,已無半分疼惜之意。
片刻之后,簡昱匆匆入內,替嶼箏請了脈,說是體寒氣虛,又開了些溫補的方子,著意叫嶼箏好生調養幾日。
這轉眼間便到了端午佳節,司膳處和御膳房在麟德殿備下粽席。麟德殿內墻上懸掛著龍舟呈祥緙絲掛屏,桌上青花瓷瓶內插五福五瑞花。
皇上的紫金冠上戴著艾草尖,一襲藍錦紗袍,外罩金龍褂紗。明黃腰封上拴著兩個金線繡制的荷包。端坐麟德殿龍椅上,笑如春風。
而宮中女眷,除卻嶼箏和尉貴人懷有身孕,眾人皆在頭上戴了嵌入艾草發簪。
皇后一襲鳳凰牡丹浣紗裙,望仙髻上的銜珠金鳳步搖隨著她與皇上的笑語之態輕輕顫動,眉間一枚嫣紅花鈿襯出她與往日不同的幾分嬌艷之色來。
座中嬪妃皆是花枝招展,唯有嶼箏著了一件海棠碧水紗裙,發髻上簪了點翠雙蝶釵,淺笑坐在一側,只緩緩晃動著手中的團扇,與身側的方筠偶爾笑語幾句。
殿中喧鬧一片,嶼箏的心里卻記掛著穆心越,這些時日她臉上的傷卻也不見好,雖是用了藥,太醫也在盡心醫治,可結痂之后的臉頰更是一片黑密的疤痕,叫人看著心慌。
因那日得知了真相而匆匆離去,二人之間似是生出了些許罅隙,每每嶼箏去探望,穆心越多半都在安睡,僅有的幾次照面,兩人相對無,已是生疏了許多。
一想到穆心越,嶼箏臉上的笑意也不免淡了幾分。愁緒薄攏間,卻察覺到一絲銳利的視線落定在自己身上。
尋而望去,卻是坐在男眷中一襲青罩紗宮服的王爺,持了酒杯略帶思量地看向自己。見自己回過視線,他又云淡風輕地看向別處,仿佛方才的探究全然不曾存在過一般。
嶼箏心中一驚,雖不知王爺那探尋的眼神到底為何,可也從他的眼中讀出一絲不該有的淡淡情意來。這片刻的思量叫嶼箏心慌,曾經她多么渴望能捕捉到這一絲絲的疼愛與憐惜,可如今這樣的目光卻叫她如坐針氈。
但聽得皇上輕咳一聲朗聲道:“今兒是端午佳節,麟德殿擺下的雖是粽席,卻也是尋常家宴,皆不必拘禮。太后身子不爽利,不能前來一同盡歡,倒是差人送來了香袋賜福。”說到這兒,皇上面上露出一絲淺笑道:“本該是去福海,可良貴嬪和尉貴人有著身子不便,朕便叫人把粽席設在了這兒,明日里再去福海瞧龍舟競技吧……”
眾人皆起身謝恩行禮,落座之后便是隨意了許多。皇后淺笑著看向皇上道:“皇上,您瞧瞧這桌上壘起的粽山,是不是該先金盤一射才是?”
楚珩沐亦是朗然一笑:“謹德,拿小角弓來……”
謹德笑著奉上由小荷包和艾葉尖點綴的小角弓,又將一只木箭遞到皇上手中。但見滿弓一射,便擊打到粽山上的一只香粽。眾人皆是拍手叫好,但聽得謹德笑道:“皇上,這可是只虎頭粽啊!”
聞聽此,楚珩沐笑意更甚,袖擺一揮便道:“那便賞給良貴嬪吧……”
皇后聽到這話,淺笑著頷首看向嶼箏:“皇上這是盼著良貴嬪能誕下一個小皇子才是呢……芙沅,拿本宮的玉柄香扇一并賜予良貴嬪,望她為皇上多多綿延子嗣……”
承接著眾人或羨慕或嫉恨的目光,嶼箏鋒芒在背地起身謝恩:“謝皇上恩典,謝皇后娘娘賞賜……”
見嶼箏起身謝恩落座,皇上又舉起角弓射向粽山,眾人皆笑鬧著看向皇上。沒有人注意到芙沅將玉柄香扇送到嶼箏手上后,一個宮婢神色匆匆地入內,在芙沅身側低語幾句。芙沅臉色一變,便緩緩點點頭。
因得芙沅離得近,嶼箏雖是聽不清晰,卻也隱約聽到宜雨閣,心知是關乎于穆心越。見芙沅在皇后身側耳語幾句后便匆匆離席,嶼箏稍坐片刻,便告知方筠出去透透氣,隨即便差了芷宛一并出了麟德殿。
跟著芙沅行了沒幾步,卻遠遠瞧著她身形一閃,徑直往太液池邊的假山而去。
嶼箏心中疑惑,不知芙沅去太液池旁與穆心越有何關聯,她自知身子笨重,便遣了芷宛跟上去一探究竟,自己則等在原地。
芷宛的身影剛轉過假山消失不見,突然,嶼箏眼前一黑,似是有人從身后拿什么東西罩住了她的頭,隨即有一只手用力捂住了她的口鼻。
嶼箏大驚,慌亂中奮力掙扎,卻驚覺自己手腳被緊束,隨即身子便被抬起。一陣暈眩之后,嶼箏感覺罩住頭的東西被瞬間抽走,還未等她張口呼救,整個人便撲通一聲落入了太液池中。
身子沉墜,微涼的池水瞬間侵入口鼻,她掙扎著想要浮上水面。卻驚覺腳踝一緊,目光探去,幾乎讓她暈厥過去。但見幽深碧綠的池水中,有兩個遮去半邊臉的黑衣男子緊緊拽了她的腳踝,將她朝著池底狠狠拽去。
耳邊是細碎的氣泡聲,心里更是驚恐至極。嶼箏拼命踢著腿,試圖擺脫那兩個男子的束縛,然而腹中傳來一陣劇痛,她突然看到水中逐漸蔓延開來的猩紅血跡……
孩子!我的孩子!嶼箏試圖大聲呼叫,然而只有池水洶涌而入。她只覺得整個人都像是從心口處裂開一般,疼到難以喻。此時的她,畏懼的竟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這一刻,她清晰的認識到,她的孩子正在離她而去。
那個曾經不愿意留下的血肉,被她欲圖奪取生命的血肉,在真正離開她身體的這一刻,帶來的卻是難以喻、撕心裂肺,甚至比叫她死更讓她害怕的驚恐。
孩子,不要離開娘親,不要……嶼箏無力地揮動著手,在水中漸漸沉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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