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綺貴嬪竟是踉蹌著向后退去,注視著皇上伸出的手,仿佛在看一件毀天滅地的物什一般。她不停地搖著頭,朝后退去:“不……不能了……皇上還要瞞臣妾到幾時?臣妾不可能有皇上的孩子,就如這個孩兒一樣,只要是皇上的骨血,就不能降臨到這世上。皇上護不了他,臣妾也不能……”
綺貴嬪的話重重擊在楚珩沐的心上,霎時間,楚珩沐滿臉的悲戚之色倏忽成了怒意:“綺貴嬪,你失了!”
只見綺貴嬪微微抬頭,注視著皇上沉冷的雙眸,冷冷一笑:“怎么?皇上要殺了臣妾嗎?臣妾的話戳中皇上的痛處了?皇上如今膝下無出,該是一早便知道這宮里到底是誰在作祟,可皇上任由她來害死臣妾的孩子,如今卻要來怪罪臣妾失?”
兩行清淚順著綺貴嬪溫婉的面容滑落,她那般悲戚地看向楚珩沐。只看得他心中生寒:“綺兒……朕以為朕能夠……”
“能夠保護他?”綺貴嬪抬高了聲音,厲聲指責:“若皇上當真要周護臣妾母子,便不會為了替淑妃祈福而去了慶山……皇上以為臣妾能安然無恙?”
綺貴嬪冷哼一聲:“周護?只怕皇上是用這個孩兒的命,來周護以后的龍嗣。可是……皇上!那是臣妾的骨肉啊!”
“襄綺!你給朕住口!”楚珩沐抬手將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綺貴嬪的臉上,頓時浮出紅腫的指印來。
綺貴嬪緩緩轉過頭,一抹鮮艷的血痕從她的唇角滲出。點點飛濺在黛青披風的雪白風毛上。
楚珩沐雖覺不忍,可依舊沉了聲音道:“綺貴嬪出不遜,降為昭儀,禁足僢軒殿三日,思過……”最后兩個字,扯動著楚珩沐的心狠狠疼了起來。他知道,只怕日后再也不能毫無芥蒂地面對眼前這女子。后宮中他唯一曾想過用心去周護的女子。
而之后,他對嶼箏難以收控的感情一發不可收拾,竟隱約察覺,這些年來,原來對襄綺到底是疼惜多過于愛的……
麟德殿的歌舞曼妙清音,楚珩沐坐在椅中,陷入沉思,卻不察在座諸人亦是各懷心事。
這樣的樂宴,各自如坐針氈,卻遠不如在芙蓉園中散心納涼的嶼箏來得自在。
園中芙蓉雖未至花期,然而盈盈數株合歡,卻開的正艷,絲絲縷縷,粉淡輕柔。輕風拂過,花葉相依,款款擺動。
嶼箏由桃音攙扶著緩緩向前行去,桃音雖是一手執了團扇輕柔扇動,嶼箏的臉上仍是滲出細密的汗珠。
桃音察覺到,今次入夏之后,小主格外懼熱。連著幾日沒有好好用膳,原本清麗的臉龐也顯出幾分瘦削和憔悴來。更讓她覺得不解的是,小主回宮的那些日子,灌入耳中的流皆是小主如何受恩寵。可回宮之后,皇上卻一次也沒來過邀月軒,倒是尉美人的逸和軒變得熱鬧起來。
邀月軒和逸和軒本處一宮,兩處隔得并不遠。可即便皇上到了尉美人那里,卻也不踏足邀月軒半分。原本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尉美人,雖然依舊常來邀月軒,可如今得了勢,神態里總是多了幾分倨傲之色。偶爾竟也不顧位份尊卑,對小主出不遜。
可即便如此,小主卻總是面帶淺笑,仿似不覺。只私下里吩咐邀月軒眾人,對尉美人敬而遠之便可。
不過這宮里倒也有位小主讓桃音不由親近,宜雨閣的穆順常與小主交好,也只有她來邀月軒,才能見到小主難得展露的笑顏。
“你這丫頭,在想什么呢?”察覺到徐徐送來的輕風停滯了下來,嶼箏側頭看向桃音,但見她不知在出神地想些什么,手中的團扇已是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晃著。被她這么一喚,桃音方才回過神來,緩緩搖動著團扇到:“奴婢方才在想宜雨閣的穆順常,只有她來時,小主才會難得一笑。奴婢想著若是以后要瞧小主笑一笑,只怕要先去宜雨閣請穆順常來才是。”
桃音本是打趣的話,嶼箏聽在耳中,先是淺然一笑,隨即卻怔忪,原來不知從何時起,她已便得這般不喜笑了……
抬手不自知地放在腹部,嶼箏的神色更加凝重。這孩子來的突然,毫無預料,而她不似一般娘親,滿心歡喜地迎接孩子的到來。反而卻在思量著,何時該讓她死去。心念踟躕間,只得無聲地對腹中的孩子悲戚一句:我的孩兒,你可會責怪娘親……
“桃音,我有些累了。尋處蔭涼歇歇吧……”嶼箏淡淡說道,便倚著桃音的手朝前行去,卻見不遠處合歡樹下,一襲青影裊裊婷婷,溫柔清淺的聲音隨風拂來:“合歡……但愿長無別,合形作一軀……”隨即那聲音的主人似是凄然一笑:“不過是癡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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