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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2、凱旋(上)

      我和她說定的事,乃是萬一遇險,就先躲到李尚秘密買下的那所宅院里。

      一陣鼓角之聲。并非來自城墻,而是城外。

      心中一凜,“去吧。”我說,轉身朝城墻上而去。

      夜空中沒有一點星月的光照,才往上走幾步,我驀地看到一人立在階上,是裴潛。

      他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盯著我。

      雖然是黑夜,可他這樣看著我的時候,勢必有所語。

      “你要說什么?”我知道他大概要罵我不聽話,索性捅開。

      裴潛卻不發作,道:“我想起從前教你鳧水的事。”

      “哦?”

      “你不敢下水,你二兄就笑你,說你一輩子只能坐車馬,否則性命堪憂。你不服,就真的自己跳到了水里。”他說著,一步一步走下來,“我和你二兄都嚇了一大跳,費了好大勁才把你找出來。”

      我哂然,望著他的眼睛:“我太蠢么,別人激一激便心血來潮。”

      裴潛注視著我,莞爾,沒有說話。

      “來吧,”他說著,又轉身登上城樓,“過會,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再度登上城墻,往外眺望。漆黑的大地上,火光已經分作兩邊。幾騎從其中出來,上面有兩人清晰可辨,一個是郭承,另一個,是魏昭。

      “城上兵將!”一個身形壯碩的敵將指著城上喊道,“大將軍奉旨迎天子北上!爾等還不快速速投降!”

      “反賊!”程茂在城上罵道,“毀亂京畿之人,怎敢妄稱大將軍?!此乃天子都邑,豈容爾等作惡!”

      魏昭道:“程茂!爾不過我家臣仆,安得出此狂!”

      程茂正要回話,我出聲道:“我來。”

      眾人皆訝然,程茂神色疑惑不定:“夫人……”

      我示意他放心,走到堞雉前。

      夜風迎面而來,我能感到下面投來的無數目光。

      “二叔,”我望著城下的魏昭,朗聲道,“昨夜奔忙,不知舅氏與姑氏可安好?”

      魏昭與郭承相覷,未幾,在馬上拱手道:“稟長嫂!父親與母親皆是安好!”

      我一句一句緩緩道:“昨夜二叔帶府兵離去,亂軍入城,公主與許姬皆薨于刀兵之中。如今府中只余我等婦孺,二叔今夜此來,不知是為奔喪還是為再造殺戮?”

      魏昭似乎有些遲疑,望著我,少頃,道:“長嫂!昨夜雍都罹亂,乃是魏康所為!天子已決意遷都燕州,弟此來,乃是為了迎天子往新都!”

      我冷笑,正待說話,突然,破空之聲傳來。

      “當心!”裴潛一把將我扯開。

      “鐺”一聲,我身后軍士的盾牌上,一支箭釘在上面。

      “聽令!”程茂大吼。

      只聽喊殺聲如潮水般洶涌,我驚魂未定之際,再瞥向城下,那些火光已經匯作洪流一般,向城墻涌來。

      “走!”裴潛拽過我的手,將我拉向城下。

      城下亦是奔忙,許多民人從大街上涌來,四處奔走,有的扛著木頭,有的拿著水罐,卻不像是要逃難的。

      “這是……”我有些詫異,這些民人,似乎都是自發而來。

      “怪魏昭自己。”裴潛道,“昨夜遼東兵與涼州兵作惡,雍都人已是痛恨,如今又來圍城,豈不激起民憤。”

      我了然。裴潛將我帶到城下,一處有屋瓦的營房里,一群婦人正在扎著草垛、燒水、撕扯布塊。

      “留在此處!勿亂走動!”裴潛低低對我道,“若見得情勢有變,即刻離開,勿再死腦筋管什么誓。”他對我說完,匆匆離去。

      我站在檐下,不放心地往外望,城墻上,橘色的火光染滿了天空。軍士的大喊聲,奔走聲,還有箭矢的破空聲,每一樣都教人心驚膽戰,我不禁將手按在心口。

      那些喊聲似乎越來越近了,不時有軍士受了傷,被人從城墻上抬下來。這時,我忽然明白過來這些婦人在做什么,因為太醫署的太醫也來了。婦人們將傷者送入屋內,太醫療傷服藥,她們在一旁幫忙。

      我除了站著無事可做,也跟著婦人們扯布條。

      “夫人受累了。”一位年長的婦人看著我,微笑道。

      我笑笑,道:“并非難事。”

      “這位夫人是丞相府上的吧?我好想見過。”旁邊一位婦人湊過來說。

      “這是我們大司馬的傅夫人!”屋內以為正在包裹腿傷的軍士笑著說,“我等征戰,傅夫人便送藥,兄弟們都……嘶!”

      包扎的醫正無奈地說:“教你勿亂動。”

      眾人皆笑起來,外面的那些嘈雜聽起來也沒那么刺耳了。

      “傅夫人,”一名婦人輕聲對我說,“昨夜,城中民人聞得大司馬要歸來,皆歡欣鼓舞,這城,必破不了。”

      我看著她,沒有語,眼眶卻忽而有些發熱。

      望向外面,城頭的火光映得人影紛雜,我的心思卻已經飛得很遠。

      我說我不會走開,城亡我亡。可是那個人,他現在在何處?他真能趕得來么?

      正當我出神,一人從外面奔進來:“夫人!傅夫人在何處?”

      我抬眼,那正是阿元。

      “何事?”我看她神色不對,連忙站起來。

      “夫人!”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小女君……小女君被帶走了!”

      乳母跟著阿元一起到來,當我火急火燎地見道她,她雙目已經哭得紅腫。

      “夫人……夫人……”乳母渾身發抖,聲音哭得幾乎說不下去。

      “阿謐呢?”我急忙道,“勿哭,到底怎么回事?”

      乳母擦擦眼淚,哽咽著對我說:“夫人方才走后……宮中的魏婕妤便到了、到了府中。她帶來一件小衣,說、說是天子所賜……管事、管事來告知,我便帶了小女君到堂上……婕妤看到小女君,稱贊小女君美麗,說要抱一抱……我便將小女君交給了婕妤……婕妤又說要將小衣給小女君穿上,卻忘了將小衣的腰帶帶來,讓我去取一根腰帶出來……我以為婕妤是魏氏的人,怎會有歹心?便回了院子……可是再出來,她們卻沒了蹤影……”說著,乳母又哭了起來。

      我疑惑重重:“而后呢?宅中不是有家人么?他們如何說?”

      乳母邊哭便道:“我也問過了家人,他們說婕妤那時與小女君玩得高興,說要帶她去門前觀燈……可我去到門前,什么人也沒有,婕妤乘來的馬車也不見了……”

      我渾身發冷,只覺眼前閃過片刻的空白。

      “夫人!”阿元扶住我。

      我扶著路旁一輛獨輪小車,慢慢地坐下來。身上有些虛脫,卻還用努力讓自己平靜。

      魏婕妤。

      我想起那時遇到她的情形,她看向天子的眼神……

      “可曾向宮中的守衛問過,魏婕妤今夜蹤跡?”我問阿元。

      阿元點點頭,道:“我來稟報時,繞到去了一回宮前。守門的羽林說,魏婕妤的確曾出宮,不久又回去了。她有天子賜的令牌,又是魏氏的人,故而羽林并未多問。”

      天子的令牌。

      我望向天空,既然如此,十有八九與天子脫不開干系了。

      魏婕妤那套說辭,只有家人、乳母這樣未見過宮中世面的人才會相信,她去魏府,應當是早算計好的。

      心跳越來越緊,天子要阿謐做什么?

      阿謐……我掩住口,淚水奔涌而出。

      “夫人,即刻入宮去尋么?”阿元問我。

      我沒說話,思緒卻飛速地轉起。

      如果魏婕妤帶走阿謐,是天子授意,那么我想到的這些,他不會沒有想到。他為何如此?一瞬間,我似乎想到了什么,卻覺得荒謬。

      阿謐是個嬰兒,又是個女嬰,挾持她有什么用?

      魏郯?我覺得不是,別說魏郯如今不在,就算他在,別人眼里,一個成不了子嗣的孩子,挾持來能要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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