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覺得自己好像在風中飄。
意識和身體,都是軟綿綿的。耳邊似乎有許多聲音,嘈嘈雜雜,卻聽不分明。
她總覺得自己在牽掛著什么,卻想不起來究竟是什么。身邊嘈嘈雜雜,她看到許多人興高采烈的樣子,朝遠處跑去,說大王回來了。
大王?她心里動了一下,也跟著去。可是那些人實在太多,她踮著腳,怎么也看不到前面。她推了推,想再上前一些,可是那些人像墻一樣,根本不動,她只能盯著縫隙,像魚一樣鉆。忽然,前面一人轉過頭來,是寺人渠。
他笑嘻嘻,說,“你在找大王么?快去快去,大王在等你。”
阡陌訝然,跟著他,下一瞬,就看到了那個立在戰車上的人。
楚王立在車上高冠長衣,看著她,很是不高興的樣子,“你去了何處?寡人餓死了也無人來更衣。”
阡陌訕然,想說我不來你就不會自己更衣么?但是這話卻說不出口,她看著他的臉,忽而覺得高興得不得了,怎么也看不夠。他朝她伸手,阡陌登上車去,才踏上,腳底卻忽然一滑,失重墜下!
“……”心一驚,阡陌睜開眼。
強光刺目,她又連忙閉上。
耳邊盡是嘩嘩的水聲,還有些莫名的聲音,一陣一陣,好像……輪船?
阡陌倏而一個激靈,不遠處的窗上開著縫,她不顧身體的不適,爬過去,扒著往外望。岸上樹木已經有些發黃,蔥郁而高大。幾十人拉著纖繩,一步一步地在岸上走,口里喊著號子,規律而整齊。
意識完全清醒過來,阡陌望著,沒多久,倒回榻上。
先前發生的事像電影一樣回放,楚王,刺客,穆夫人,伍舉,還有追殺……她不想連累伍舉,情急無奈,抱著試一試的念頭跳水逃生。很幸運的,她抓住了一段洪水卷來的樹枝,但雨勢太猛,水流又急,她被帶著漂走好遠,想游回岸上,掙扎了許久,卻掙脫不開水流。最后的記憶,是一個漩渦,阡陌力氣所剩無幾,只能緊緊抓住那樹枝……
她望著船艙頂上的木板,心仍然跳得快。她想知道是誰救了自己,身上卻沒什么力氣。背上有些痛,大概受了傷,頭還暈暈的,自己摸摸額頭,在發著燒。
她從現代來這里,只不過是因為走錯了路。可是想要回去卻何其艱難,她兩次都折騰得幾乎死掉,醒來,卻依舊還在這里,無法離開。
你很想回去么?阡陌這樣問自己。她的確很想,那里至少不會有人想殺她。可想到楚王,那顆心又沉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離開了多久,他是不是已經回到了郢都。
他會來找她么?穆夫人將證物和證人給他看吧?他……
思索間,門突然被人打開。
一個青年出現在那里,衣冠整齊,額頭上的黥痕卻是顯眼。
“你醒了?”芒看著阡陌,眉間一展,露出驚喜之色。
*****
“我那時聽說你被抓了起來,心急得不得了。”
船隨著水波輕輕搖晃,芒將一杯水放在阡陌面前的小案上,面帶愧疚之色,“是我連累了你。”
阡陌聽著他說,嘴里吞著粥,沒說話。
“我想去救你,可行刺之后,王宮到處是衛士,只得在宮城外苦等時機。那日我正游蕩,忽而聞得城門騷動,趕過去看,卻見是你在那車上。”芒眼睛發光,“你那時可見到了我?邋邋遢遢扮作奴仆,就像在銅山里一樣。”
阡陌搖搖頭。她那時被追趕著,哪里有心思去看別處。
“后來聽聞你落了水,我忙取了船去找你,幸好,將你找到了。”芒說著,很是欣慰。
“多謝。”阡陌看著他,唇邊露出苦笑。
她是真的感謝芒,沒有什么事比一場大難之后,發現自己安然無恙更好。芒救她是不爭的事實,盡管他是刺客,盡管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我們在何處?”阡陌望了望四周,問,“還在江上么?”
“在。”芒精神起來,道,“我等已經離開了楚國,快到棠了。”
阡陌愣了一下,“棠?”
“正是。”芒微笑,“比舒國還遠,阡陌,那些人再也追不上來,不會有人再要你的命。”
阡陌面色一變。
她沒有想到竟已經走了那么遠,結結巴巴地問,“我……昏睡了多久?”
“好些天。”芒說,“你背上有傷,許是跳橋時所致,撈上來時,衣服都染紅了。我好不容易為你止了血,可你又燒熱起來,時好時壞,只是不醒。我特地去請了巫師來,他說你是傷了血氣,以致虛弱,被水中鬼祟纏身。”
說著,芒撓撓頭,“陌,你又該換藥了,我去取藥來替你換吧。嗯……這船上沒有別的女子。”
阡陌看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再瞅瞅自己的身上,明白過來。
她訕然。這并不是她第一次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看光光,幾番落難,果真活得不易。
背上的確疼,快點治好才是最重要的。阡陌頷首,“芒,勞煩你了。”
芒似乎沒想到她這般坦然,露出笑容,“客氣作甚。”說罷,他起身出了去。
換藥并不麻煩,阡陌背對著芒,自己把布條的接解開,也許還有些炎癥,拆下來的時候,有些痛。芒用藥湯給她擦了擦,巾帕觸到傷口,阡陌疼得抽了一下。
“比先前好多了。”芒安慰道,“已經差不多結完了痂,過不久就會大好。”
阡陌應一聲,芒又給她敷上藥,阡陌自己把干凈的布條纏好。
誰也沒有說話,芒出去把藥湯倒了,回來,阡陌已經穿好了衣服。
“你的背上有一處舊傷,”芒打破沉默,道,“是逃出銅山的那次受的么?”
阡陌頷首,卻有些詫異。她記得那時候,芒已經逃走,她們的船太小太慢,才被追上中箭。
“你怎知?”她問。
“你忘了,我也是舒人,回頭一問便知。”芒在她面前重新坐下,注視著她,“陌,我是舒鳩國君之子,群舒雖滅,子息仍存。如今我等以棠為據守之地,抗楚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