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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零六七章 至延州

      西北是荒涼的,地不好種,人也難活。何況又是處于交戰的前線陣地,盡管不如甘肅那邊的西北更荒,但都是一樣的涼。

      延州屬鄜延路,這邊的人口多聚集在京兆府左近地區。前線打仗的地方,人口是不多的。最多的,就是兵。這邊的百姓不容易,既要擔憂著西夏騷擾,又要受著一大堆的賊配軍的欺壓。

      “聽說在汴京,那邊的人都當面說賊配軍是赤老,可在咱們這邊,那都是軍爺啊……”老漢唉聲嘆氣,從火堆里拿了燒開的水,給面前的年輕貴人往那精致的小銀罐子里添水。

      王在鍋上煎好了肉干,用筷子夾了兩塊,分給了蹲在他身邊眼巴巴看著的一男一女兩個小不點。他們臟兮兮的,不過總算是有衣服穿。也不怕燙,就用著黑乎乎的小手接了肉干,嘶哈嘶哈的慢慢吃了起來。

      “棟梁,拿兩塊糖來,泡點兒水喝。”

      “哎。”

      邊上的小棟梁應了一聲,從隨身帶著的挎包里拿出了一個大盒子,拿了三個黃色的糖塊,自顧在屋子里找了三個破碗,一碗一個,用著熱水泡了,給這爺孫三人都泡了一碗。

      “使不得,使不得啊……”老漢眼看著小棟梁的動作,就要阻止,但又說不出甚么使不得的理由來。

      兩個小不點兒渾然聽不見老漢的話語,只大睜的眼睛,盯著小棟梁手里的碗……

      “不礙事,我家是大戶嘛,還能差這幾塊糖,幾口肉?”王笑著擺手。

      老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再多說什么。待小棟梁把碗遞過來,老漢飛快的用手在熱水里,把糖都取了出來,起身找了個小木匣裝好。

      “有點兒甜味就行,留著多泡幾回,多謝郎君可憐。”老漢呲著一嘴的大黃牙,笑的憨厚。

      “無事,本就是給你們的。”

      “郎君來這邊是做買賣的?可老漢瞧著不像,倒像是官老爺。”

      “哦?怎么看出來的?”

      “以前也有官老爺在老漢家里借宿,瞧著都差不多。不過郎君比他們親人,那些官老爺可不理會泥腿子。”

      勞動人民當然是有智慧的,老漢也是有著些許油滑。他見王一直笑呵呵的,又是給干糧,又是給肉干,又是給糖塊,自然也就放開了很多。

      “老丈亦有識人術嘛,我是被調來到咱們延州做個小官,就在膚施,若是以后有了甚么事情,可來膚施找我,必定盡力而為。”

      老漢笑了笑,沒接這個話,轉而奇道:“聽聞汴京城中有個王相公,抓了好多人,做了好大事,不知郎君可認識這個王相公啊?”

      相公,以前是宰相的稱呼,隨著百年過來,這個稱呼也便逐漸向下兼容,官大一些就能稱相公。但毫無疑問,王還是不夠格的。不過對于百姓來說,他們就沒甚么所謂了。好像副主任要叫主任,副市長要叫市長,差不多都是那么個意思。但凡是個官,被人叫了相公,都是忍不住心下暗爽的。

      不等王說話,小棟梁笑吟吟的接話道:“老丈說的王相公,是王吧?京中巡院衙門的巡使?”

      “老漢哪知道那么多事,就曉得是王相公,抓了好多官老爺,抄了好多豪門大戶。去年的時候,老漢在家門口隔上幾天就能看到上百人被拴在一起,往北邊送。押送的官吏在這討水喝,聽他們說那些被拴著的都是貴人。后來有行商的商隊借宿,老漢聽他們說的,這才知道。”

      小棟梁點著頭:“我家阿郎確是在京中做官,不過官太小了,王相公威風太盛,我家阿郎也不敢走近了啊。”

      “是這個道理。”老漢很認可的點頭,“別的老漢不清楚,就知道好官命不好。”

      老漢隨口一說,竟是道出了真理。

      王笑問道:“老丈家里,生活還過的去吧?”

      “郎君也看見了,就我們祖孫三人相依為命,老漢給劉大戶家侍弄幾畝薄田,靠著臨近官道,給人送些水喝,討幾個賞錢,饑一頓飽一頓,倒也能活。”

      先前老漢都說了,老婆死的早,兒子倒是有倆,一個小時候沒活下來,一個被征去干活的時候死了,兒媳婦改嫁,他自己帶著這么兩個小孩子。

      “老丈種劉大戶的地,給多少租子啊?”

      “四成租,一年到頭也算能剩點兒糧食。”

      王點了點頭,笑呵呵的問道:“老丈覺得,這劉大戶如何啊?”

      “郎君要問劉大戶如何,老漢實在不知。那劉大戶的買賣都做到了汴京,做到了江南去,哪里會在乎我們這幫泥腿子呢。就是誰欠了錢糧,也不急著要。只有實在拖的久了,劉大戶家才會來人拿地,或者是把那家人變成奴籍。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是沒法子的事。

      老漢我家以前幾十畝地,趕上一年大旱,顆粒無收,我爹跟劉大戶借糧,轉年沒還上,抵了幾畝地。就這么一年一年的過來,地都成了劉大戶的。現在老漢種的地,五十年前就是老漢家里的。這兩年眼看著是有些干不動了,老漢死之前啊,肯定把這兩個娃娃給安排個去路。”

      王聽明白了,是這老漢比較謹慎,不說什么壞話,只說些尋常事。畢竟王是官么,百姓們天然的認為當官的和那些豪門大戶是一起的。這個認識,當然是沒什么大毛病的,所以他不敢說,這是可以理解的。

      既然不愿說,他當然也不會強逼著說,轉而同這老漢問起了他認識的宋夏戰爭,畢竟當年西夏還是突破進了延州的,老漢歲數不小,還是有那么一些朦朧認識的……

      宋夏戰爭前后百年,邊地常年尋釁不斷。目前所處的時間,算是第一次宋夏戰爭結束,也就是李元昊的立國之戰,范仲淹等人參與的就是那一戰。

      大宋敗了,也就有了慶歷和議。

      大致內容為西夏向宋稱臣并取消帝號,李元昊接受宋的封號,稱夏國主。宋夏戰爭中雙方所擄掠的將校、士兵、民戶不再歸還對方,從此以后,如雙方邊境的人逃往對方領土,都不能派兵追擊,雙方互相歸還逃人。

      戰爭中西夏所占領的宋朝領土以及其他邊境蕃漢居住地畫中為界,雙方可在自己疆土上自建城堡。宋朝每年賜給西夏銀、綺、絹、茶二十五萬五千,并置榷場于保安軍及高平砦。

      保安軍緊鄰延州,那邊屬于雙方緩沖地帶,互相做生意。王在那邊當然有生意,最出名的還是他的香品店,很受西夏官員大戶的推崇。也不獨是西夏,遼也是一樣的。達官顯貴都好這套,女人們更是喜歡的不行。

      除了香品店,還有其他的牲畜、皮貨、藥材、珠玉、鹽等生意,都是夏、遼兩地比較多的東西,他家是收購的。他往外賣的東西,除了各種的香水、香皂之類的,就是茶葉、糖霜、細鹽這三樣,都是高附加值的產品,西夏在他這邊逆差的厲害,但是顯然,他們并不明白這個道理。

      要說王他日上位,遼、夏兩地都是有功勞的。王帶兵打他們,由此升了官是功勞,拿著破香水在他們那邊賺了更多的物資,也是功勞。

      其實王更想做保安軍的知州,他在那邊可以控制榷場,給西夏來一波經濟戰。當然經濟戰看起來是不動武,但實際上并非是這樣。畢竟搞崩了了西夏經濟,加劇了他們內部的矛盾,想都不用,西夏一定會大舉南侵,以此來轉移矛盾。

      但是相應的,王也經營了許多年,就算軍隊實在拉胯,干不過西夏,守成總是可以的。只要守的住第一波猛烈的進攻,西夏就算是完了。

      而且他也可以從中發一筆橫財,積蓄更大的力量。

      不過這都是美好暢想,他畢竟是延州知州,手還伸不到那么長,也就只能慢慢的施加影響……

      作為臨近國境的一州治所,盡管不如保安榷場那般商貿繁華,但膚施的商業相對來說也是不錯的。因為從東邊過來,不管是過潼關沿著黃河北上,還是走洛水北上,更或是過太行山經太原過來,大半都是要在膚施落腳的。

      這邊算是同西夏貿易之中的一個站點,自然的,這邊的商業發展尚算不錯。不過這邊的人不很多,就算有人,也沒有太高的消費能力,也就只能稱之為不錯了。

      王是一路隨著商隊過來的,沿途算是經歷了一番查訪民情,淑蘭擔憂的半路截殺并沒有遇到,半路劫道的劫匪倒是遇到了幾撥,畢竟古代的百姓們一直都挺難的。

      就如此,經過了一路的舟車勞頓,王帶著小棟梁等人來到了膚施縣城。

      看著城門處松松垮垮、吊兒郎當,對著入城之人呼喝著的看門兵,小棟梁撇了撇嘴:“阿郎,這邊的兵不行啊,怪不得打不過西夏的那群蠻夷。還有那個城門吏也不行,看那嫌棄的樣子,甚么東西,呸!”

      “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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