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任何一名有腦子的官員，都是十分重視文教發展的。地方官的一項主要政績，便在于興學建設。

一則國朝以文治國，文重武輕。二則地方培育出來的學子，以后出頭當了官，也算是一份香火情。

所以但凡地方的條件足夠，主政官員多多少少的都會投入一些資金，用以本地學堂、書院的建設發展。

范仲淹這種大佬，自然也是喜歡提攜后輩，給國家培養人才的。就好像他現在對王的提攜，都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范仲淹到了杭州就任，熟悉了州中事務以后，定下的任期之內的發展規劃之中，興學建設便是其中一條。

范純仁是個孝順的，卻也不讓范仲淹省心，考了探花，進士及第，卻是不愿去做官。范仲淹也不愿意看著他沒什么正經事兒，反而還要去同其他士子交游，所以便讓范純仁做了杭州書院的教習。給士子上上課，管理一下書院，也能鍛煉一下綜合能力，而且書院教習不是官職，不犯忌諱。老父親也算是操碎了心。

一周的時間，足夠消息傳播開來。

所以當王被范純仁帶進書院之時，里面真是盛況空前，錢塘及周邊距離不遠的士子，上千號人擁到了書院之中。有的十五六歲，有的二三十歲，更甚者，四十余歲之人也有之。觀眾人衣衫打扮，也是富貴貧寒皆有。

如此情景，自是不能在屋子里講道，而是在書院做了景觀的院子之中，士子們密密麻麻的圍在四周，有的在廊間，有的在草地上，反正哪哪都是人。

在眾人的圍觀之下，王靈巧的爬到了中間的假山上，讓士子們都可以看到他。

“王見過諸君。”

哪怕是在不規則的假山上，王站立的也很自然，照樣是標準的四方行禮。

“見過王通判。”

眾士子也是良莠不齊的給王還禮，但是問好的語氣還是很精神的，充分展示出了他們對于王的期待。

要說‘王通判’這個稱呼，還是在場的士子們在此前商量了一陣子才統一的，實在是王比較特殊。

十九歲中狀元，通判杭州。又是有著冠絕當世的書法，還提出了自己的學說、主張，甚至還自己寫了一本‘王說’。時至今日，士子們基本都看了一遍，對于王的主張都有了解。

但若是不相熟的情況下，怎么稱呼，這就成了問題。昔日京城之時，王一口一個小弟，大家不管熟不熟，都叫得一聲‘子兄’。但今非昔比，王有了官身，還是一州的二把手，正經是在場士子的父母官，官民自然不是平等的。他們再叫‘子兄’，那就是冒犯。

王的水平如何，書中都已經展示了出來，甚至連字也都看過了一遍，知道他們與王是云泥之別，是需要他們仰望的人物，在學問上堪稱‘大儒’。

若王現在五六十歲，那沒說的，哪怕現在的‘先生’更加的尊貴，以王的成就也是當得的，稱一聲‘廣陵先生’沒什么問題。但就是王太年輕了，門徒又少，在場的很多人都比王年長，他們叫不出口不說，想來王自己也不敢當，說出去還要被人恥笑。

所以大家爭來吵去，也就只能叫王通判了，怎么都沒毛病。

王背著手，笑呵呵的朗聲說話：“看來我杭州書院還是小了，明日定要與范公說一說，在西湖邊尋一塊土地，建一個大書院才好。”

他話音才落，下邊便有人開始叫好，都是比較活潑，喜歡起哄的。甚至還有人現場表示要捐錢，而且人還不少。

有錢人家的孩子自是都要讀書的，自然都是士子。這種事情，相對來說還是都比較積極的。畢竟出資也不是出太多，不過幾千貫買個名而已，大家都愿意。

書院的事情肯定是不著急的，這不過是王開場的閑話，拉近一下距離，給眾人留下一個和善的開場印象。

“前些日子，堯夫兄邀我來書院，說諸君皆久慕我名，欲聞我道，我大喜。何也？無他，人多力量大……”

王開始了大規模的講道活動，就是要吸引人行他的道，所謂志同道合是也。

他的學說傳播的很廣，但說實話，那還是得益于他持之以恒的自我營銷。真信的人，真的鉆研的人，基本就是他身邊的這些。比如范純仁、馮京，這是生生被他忽悠過來的，再就是揚州學子，深受他的影響。因為他在揚州耕耘的最多，參與的活動、見面的士子都是最多的，很有一些外門弟子。

可惜的是，王不能在揚州當官，甚至不能在揚州所在的淮南東路。若不然的話，還能發展的更好很多，畢竟鄉黨不是白給的，還是很有用的。

畢竟哪怕他現在在杭州，也能給揚州的州、縣兩級官員找麻煩……

這一次王沒有再講以前講過的東西，隨著時間過去，身份改變，學說自然也要更新到2.0。這對于聽重復的內容都很興奮，主要懷揣著見明星一樣想法的士子們來說，自然是驚喜，聽的都很認真，也一樣的有人記錄起來。

如此講道、答疑、辯論，一上午的時間便就此過去，王便同范純仁一起，在書院里吃起了午飯。這里有小灶，是給書院的一堆夫子、教習準備的，稱不上多好。

范純仁問道：“子兄莫不是真要新建書院？”

“自是如此。我朝重文教，范公昔日教習應天府書院，至今為人津津樂道。杭州文風鼎盛，錢塘自是要有一所聞名的書院才好。堯夫兄閑來無事，可以多去西湖走一走，尋個建書院的好所在。”

“子可知……”

“西湖左近土地，皆為城中大戶所有？”

范純仁點了點頭：“皆為上好良田。”

“堯夫兄以為，我只查出了十二萬貫？”王搖頭笑了笑，“莫要憂心，我自有計較。事在人為，不碰個頭破血流，小弟斷不會收場，彼輩富貴不絕，小弟不能安睡。”

“要吃虧的。”

“范公豈不知要吃虧？”

范純仁嘆了口氣，沒在這話題上多說，轉而笑道：“今日講道，似是又有了新想法？又要成書了？”

“看了大半月的公文、賬目，杭州情形算是了解過了，思考解決之道，便自然有了些許心得。至于成書么，已經在寫了，不過還得一段時間。總要再仔細思索一番，通判的職司也要做出一些成績才好。不然我講道寫書教人道理，自己卻是無能立身，難免貽笑大方啊。”

“子兄就虧在了年歲尚淺，若不然也該當的海內大儒，門徒無數了。”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王笑道，“年歲淺，才是你我比滿堂公卿之優勢。看著異端一個個先你我而去，嘖嘖……”

范純仁點了點頭，品味了一番王說出的句子，搖頭感嘆不已：“子兄當真文采斐然，隨口道出，便是千古名句，可有另半闕？”

王思索片刻，搖頭嘆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今只得兩句殘詩，全詩卻是機緣未到。”

范純仁已經呆住了，就這么兩句話的功夫，便是兩句警世名，他深刻的見識到了，到底什么叫才華橫溢，這是真往外溢啊……

適應了一下王不經意的裝逼，范純仁便道：“寫來寫來。”

說罷，也不管王，放下了碗筷就跑到一邊去研起了墨。

絲毫沒有什么愧疚、負罪感覺的文抄王，瀟灑的起身，大筆揮毫，寫了兩幅豎版的字。并且十分懂事兒的，加了題跋，寫了事由，又用了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