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不怕敵方動,就怕敵方不動,未知的恐懼才是最揪人心神的。
剪容點了點頭,道:“娘娘也不用太過擔心,六尚的宮務一向都是帳面清明,只要按著規矩來,鮮少會出大事。只尚宮局和尚食局,這兩尚得多加注意才成。”
沈茉云“恩”了一聲:“方才你提及的皇后寶印,不知貴妃隨后可會派人送來?”
剪容笑道:“娘娘放心,就是貴妃不提,皇上也會開口的。”
雖說君心難測,可是照這位皇帝一貫的作風,如果柳貴妃真的要去面圣陳詞交出宮權,宇文熙絕對沒有那個閑功夫去跟柳貴妃磨嘰——你不愿意管,那我就去找別人,諾大的后宮,還怕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來接手嗎?如此一來,皇后寶印被送來長樂宮,就是遲早的事。
沈茉云想了想,微微頷首:“確實如此。”
不然她管著宮務,可寶印卻在貴妃手中,日后出了事扯皮起來,是非還真扯不清。索性全部歸一個人管,要是真出了問題,直接就能從源頭查下去,清清楚楚,省得中間多幾道彎,弄得含糊不清。
想通后,沈茉云便撇開了這事,讓人喚寶兒過來她這兒一趟。
并沒有等多久,寶兒就過來了,照舊是一身月牙白的圓領胡袍,腰間束著用金線勾出大朵枳槿花朵的紅色腰帶,腳踩長靴,神采飛揚。
“阿娘。”
沈茉云笑著朝她招了招手,說道:“過來,有酸梅湯。”
青絡立即端上一碗酸梅湯放在寶兒跟前。
寶兒端起瓷碗啜了一口,道:“阿娘,這個時候喚我過來,可是有事?”
沈茉云說道:“是關于琦兒的。昨天皇上跟我提了一下,他說琦兒已滿六周歲,該習字了,便為他尋來了前中書令,如今的聞啟聞太師,讓他教導琦兒。”
寶兒邊喝邊點頭,喝完酸梅湯后就道:“是啊,兩天前的事兒吧。父皇說,聞太師雖然為人刻板,學問卻是極的,特別是那一手好字,更是讓進士們趨之若鶩,就是先帝,也是贊不絕口呢。琦兒能得他教導,是好事啊,阿娘你覺得不妥?”
沈茉云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道:“能得名師教導習字,這是好事,哪里會有不妥。只是,我聽說,琦兒這兩個月來,已經開始練習射術,并向武師們要求教他武藝。我是擔心他的身體吃不消。”
寶兒想了一下,“太醫說過,小弟可以適當的鍛煉一下,他不過是底子虛了些,又不像三哥那樣,天天藥不離口。想來那些師傅們會有分寸的,再不然,還有瑞兒在旁邊看著,您就別擔心了。還是放心不下,不如……讓太醫跑勤快些,時時注意著小弟的身體情況,一有不對,就讓他停止,您看如何?”
沈茉云并不想兒子一輩子都病歪歪的,適量的運動確實是對身體有好處,寶兒說的話也在理,思考了一下,便道:“你不也經常生校場跑嗎?就多照看一些吧。現在他又要習字,怕是會更累了,但不管如何,身體是重要的。我寧可他做一輩子富貴閑人,也不想他去爭做什么名垂青史的大人物。”
寶兒一笑,說道:“阿娘放心,我和瑞兒,都會好好看著小弟的,絕不會讓他受一點委屈。”
————————————==
妃嬪們在延慶宮散了后,柳貴妃整理了一下儀容,就去了建章宮求見皇帝,在宮門口先是讓人通報,獲得允許后,這才得以進去。
無人得知柳貴妃跟皇帝說了什么,只知道半下午的時候,一道旨意就下到了長樂宮,大意就是讓淑妃代攝六宮事,一并而來的,還有剛從延慶宮過來的皇后寶印。
接了旨,打發走宣旨的內侍,沈茉云偏頭看了一眼被安放在桌子上的金印,心緒百轉。
不管沈茉云內心有什么顧慮或想法,圣旨下了,寶印放她這里了,責任她就得擔上。本著事事小心、處處留心的原則,三個月下來,那些繁瑣的宮務處理得倒也順當。只是偶爾有些小磨擦,但是要擺平也很容易,并沒有太費精力。
其間不是沒人不眼紅,阮修容就曾對她說道:“六尚事務一向繁雜,突然接手,真是難為淑妃娘娘了。您要是管不過來,可別不好意開口,妾相信,貴妃娘娘會不吝于指導您的。”
沈茉云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修容真是有心啊,看來去年貴妃娘娘讓你抄的那一百篇《女誡》和《女四書》確實管用。”
被這么一嗆,阮修容不得不住嘴,她不想再給罰去抄書了。眼一瞇,她現在是比不過淑妃,可是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她也是有親生兒子的,日后……哼哼,勝負還未分呢。
秋去冬來,時間輪轉,很快又是新的一年。
永旭十六年,剛出正月,新年的喜慶還沒過,后宮就傳來了一個消息,說是陳王病危。雖然宇文熙跟這個兒子不親,可也是自已的親骨肉,所以一道命令下去,太醫們幾乎扎在了壽康宮,輪流為陳王診脈開方煎藥。
經過太醫的拼命搶救,陳王總算緩回了一口氣,這讓伺候的宮人們都松了一口氣。皇帝也放下心來,留下兩個太醫看著,便讓其他人都回去歇息了,自然少不得一番重賞。
此時,陳氏卻是來了一趟延慶宮,對柳貴妃說:“你父親讓我與你說,說,定在了三天后,二月初十,酉時末。他說這會兒剛出正月,宮中忙亂著,又恰好陳王病危,守衛有些松散,正是難得的機會,便,便定下了。”
柳貴妃重重地閉上了雙眼,這大半年,她以照顧涼王為借口,萬事不沾,可這一天,還是來了。謀逆的下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沒想過去向皇帝告發,借此獲得恩赦,只是她怕,怕……可是,說不定這也是她唯一的一條生路。
許久,柳貴妃才睜開眼,緩緩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堅定,右手揪緊纏在臂上自然垂落的青色披帛,聲音沉重:“我知道了。”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到了二月初十這一天,剛過午時,柳貴妃便命人找出了貴妃的朝服,按品級梳上大妝,然后就坐在房中,面容端莊,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等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直到微雨說:“娘娘,快過酉時半了。”
柳貴妃像是才突然醒過來一樣,吶吶地點頭:“哦,酉時半了。”恍惚不過一剎那,瞬間那美麗的鳳眼一如以往般帶上了凌厲的高傲,緩緩起身,道:“升輿吧,去建章宮。”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