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云和程氏相互看了一眼,點頭同意了。她們雖有消息來源,可倒底不如長年在后宮的沈茉云來得消息靈通,在某些大事的方向上,還是得聽她的意見。
數日后,柳貴妃向皇帝進,說是想請求撫養親妹柳容華之子。出乎意料之外而又在意料之中的,皇帝同意了。
至于柳容華,因產后失調,傷了身體元氣,太醫診斷后說柳容華至少要調養個三五年才能恢復過后。柳貴妃知道后,體恤柳容華身體虛弱,便做主撤了柳容華的牌子,讓其從此在側殿中安靜養身,鮮少出現于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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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將至,宮中進入了新一輪的忙碌,而讓眾人摸不透的是,皇帝居然下旨撤了昭明宮的禁令,又讓人把放在柳貴妃那兒的寶印送回了昭明宮。
皇后要翻身了。
這是在除夕和大年初一進宮朝賀看到高坐在鳳椅之上的蕭皇后的所有命婦和王妃們想法。自然,定王妃知道的內幕會多一點,但還是得在正殿中向皇后大禮參拜。
坐在另一側高位上的柳貴妃和張德妃,臉色皆有些不自在。
宮中禮俗極多,趕了一場又一場的宮宴,沈茉云累得夠嗆,等出了上元節,才慢慢地緩過一口氣來。主子勞累,奴婢也不輕松,素月等人亦是忙得團團轉,也是到了這時,才問道:“主子,您說皇后娘娘那兒,是不是要……”
沈茉云眉頭緊鎖,將皇帝的心理、朝中的局勢、后宮的變化來回思索了好幾遍,仍然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結論,只能搖頭道:“不清楚。”
素月很擔心:“這……萬一皇后娘娘重新起來了,對主子您可是不利啊!”
沈茉云頗有點破罐子摔碎的樣子,挑眉道:“皇后娘娘對我不利,又不是頭一回了,有什么可擔心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船到橋頭自然直,真遇上事了,肯定會有辦法解決的。”
她就不信蕭皇后還能半夜沖進長樂宮將她一把掐死。
紅汐倒是比較冷靜,笑道:“主子心氣豁達,量大福大,是有福氣的人。”
沈茉云只是笑笑,起身道:“忙了這么久,這些天都沒怎么跟寶兒瑞兒說過話,我去瞧瞧他們……”
經過連番事故,昭明宮早已不復往日的光鮮明亮,連進出伺候的宮人們,都是沉著一張臉,不敢有半分笑容。
后殿的小佛堂中,只有一盞油燈孤零零地點燃著,在風雪交加的夜里,顯得孤冷而無助。鋪在地上的半舊團蒲,正跪著一個錦衣華服的貴婦,此時正雙手合十,雙眼微斂,表情嚴肅地對著面前的菩薩念著經文。
在一旁站著伺候的碧染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太冷了。佛堂中雖然放了幾個炭盆,可顯然還是不足以對付寒冷的冬夜。
念完了經文,蕭皇后緩緩睜開雙眼,卻是看著被供在神壇上的菩薩出神,久久不發一。碧染見狀,不由得輕聲勸道:“娘娘,天兒寒凍,咱們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也許皇上待會就會過來看您了。”
蕭皇后輕輕轉著手中的紅玉佛珠,淡然道:“昭明宮早就與冷宮無異,皇上不會到我這兒來的。”
碧染聽了也不好受,安慰道:“皇后娘娘,就算為了太子殿下的在天之靈,您也得好好保重自已啊。如今皇上已是放您出來了,多年夫妻情分在這里擺著,只要您對皇上多說幾句好話,保不準皇上就不追究了。”
“夫妻情分啊……”蕭皇后幽幽一嘆,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望著眼前菩薩,腦海中卻是想起了那一日太后對她說過的話……
“啪”的一聲脆響,粘著符紙的瓷瓶子掉在了地板上,里面混濁不清的液體全部潑灑了出來。
向來慈祥滿目的太后,此刻正怒不可歇地伸手打掉蕭皇后手中的東西,指著她罵:“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就是你不想活了,想死也給我死遠一點!這種東西你還敢沾?你是不是想讓蕭家九族都為你陪葬!”
滿身狼狽的蕭皇后不復以往端莊,眼中透著不顧一向的瘋狂,她死命地抓著太后的袖擺,道:“這是靈山道長的符水,很有效的,只要喝下這個,再將我的壽元通過作法轉給琮兒,琮兒就能死而復生了。琮兒也是您的親孫子啊,姑姑,您就幫幫我吧!”
親孫子病逝,太后不是不心痛,可她怎么也沒想到蕭皇后已經瘋狂到要用所謂的道法魅術來讓太子起死回生的地步。皇家忌諱這類事情比巫蠱更甚,這件事一旦傳出半點風聲,整個蕭家就完了。
想到這一點,太后狠狠地給了蕭皇后一耳光,重重的巴掌聲在空曠的大殿中竟是響起了回音。
太后怒聲道:“死而復生?這種下三濫的把戲你居然也信?虧你還是一國之母,遇事就這么不經腦子嗎?要是這些作法就能將人死而復生,你以為你還能站在昭明宮發昏,做出這一串串的糊涂事來?我也早該去到下面陪先帝了,住進壽康宮的人,也不會是我。”
蕭皇后被打得偏過了頭,聽太后這一說,不由得抬起頭,左邊臉頰頓時清清楚楚地現出了幾道紅印,只見她激動地喊:“姑姑,那是我的孩子啊,是我懷胎十月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這些年我戰戰兢兢,受了這么多委屈,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可是,可是,他就這么走了。”說著,恨恨一抹臉上的淚水,“我知道了,肯定是柳貴妃或者張德妃這幾個賤人害死了我的兒子。我一定不會讓她們好過的……”
太后冷冷地打斷蕭皇后未完的話,“你想怎么不讓她們好過?打板子?一條白綾?毒酒?告訴你,你什么都做不了。自你嫁進宮來,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去動皇上的子嗣,偏偏你不聽,總是一意孤行。現在事情敗了,你能怪誰?”
蕭皇后低下頭,咬牙道:“就是如此,我也要先拉那幾個賤人去給我兒子陪葬!”
太后眼神冷到了極點:“很好,讓貴妃她們為太子陪葬,然后,就是皇上下旨,讓蕭家九族為貴妃她們陪葬了。你是打算用你所有親人的性命,只為成全你的一時之快嗎?”
蕭皇后不由得一怔,讓所有親人來為她的一時之氣陪葬?她從未這么想過,只是,只是,她的兒子,她不能任由他就這么白白死了!
太后道:“太子得了時疫,只是意外,沒人想的。就是皇帝,也從來沒有過想要……這個想法。皇帝本來對你還有些情分,你又是太子生母,少不得會顧眷你一些。你倒好,偏偏要將這些情分磨沒了。真不曉得當初在娘家時,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蕭皇后愣愣地癱倒在地上,怔怔地看著大理石地板發呆。讓蕭家所有的人陪葬,讓蕭家所有的人陪葬……這句話在她耳邊不斷回響。
恍惚間,她記得上次母親通過人來傳話,說是家中兄長又有一對兒女出世,剛及滿月。若是家族被叛滿門抄斬,就算罪不及十歲以下的幼兒,可逃過了一死,她就舍得讓剛出生的侄子侄女全部沖入掖庭為宮奴,像李桂娘一樣,任人擺布?還有她的父母、兄長、姐妹,要么問斬,要么沒入賤籍,子子孫孫任人賤踏,永不得翻身,就像當初的趙家一樣?
蕭皇后的臉上滿是掙扎和痛苦。
太后見她如此,知道她已是聽進了自已的話,神情一緩,道:“皇上對你還是有些情分的,若不是你做得太出格,哪會輪落至此?若是可以,我也不愿你得到這樣的下場。只是,你也得為蕭家想想,他們,全在你一念之間了。”最后一句話,分明含有別的深意。
蕭皇后慢慢地抬起手,拭去臉上狼狽的痕跡,又緩緩地站起身來,腰身挺直,已是恢復了往日的冷靜從容,“姑姑,您的意思是?”
太后看了看墻上的一副觀音坐蓮圖,嘆了一口氣,道:“修佛能夠靜心。你的心亂了,有時間,就多念念經文吧。”一頓,“也算是為太子祈福了。”
留下心腹宮女收拾好殿中不應該出現的東西后,太后又看了仍然站著不動的蕭皇后一眼,這才離開了昭明宮。
………………
從記憶中醒過來,好一會兒,蕭皇后才道:“回去吧。”
碧染忙上前參扶,小心地扶著蕭皇后回去寢殿,邊走邊說:“娘娘別太擔心,雖然皇上現在不愛來,可說不準哪天想起娘娘的好,就會來看您了……”
蕭皇后低眉肅目,聽而不聞,任由碧染在她耳邊一路叨嘮,直至回到了殿中。
二月初一,蕭皇后向永旭皇帝遞呈疏表,道:“妾自入主東宮以來,受上之厚愛,忝為一國之母、六宮之主,及上表,得椒房儀法、御服冠表,尊貴非常。”
“然妾伏自念,不思而過,自覺幼稚愚惑、不明義理,數及上,觸其怒,犯其事,其罪不可恕……女子當以夫為天,臣當以君為主,雖上念其情不怪,然妾焉敢自得乎?”
“妾愧之,現自請廢皇后之位,出居昭明宮,入瑤華寺,望陛下恩準。”
此疏一上,滿朝文武全部嘩然,后宮更是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永旭皇帝看著手中的折子,上面蓋著皇后寶印,思考了一會兒,執起御筆用朱砂在上面寫下了批語。
“準!”
鮮紅刺目的字體,預示著后宮新一輪爭斗的開始。
二月初十,詔廢后,蕭氏出居昭明宮,入瑤華寺,上賜蕭氏號曰清陽教主,法號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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