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宇文熙一頁一頁地翻閱著陳貴這兩天調查得來的資料,臉色平靜得讓人不安。終于翻到了最后一頁,宇文熙停下動作,沉默地看著紙張上的那幾行字出神。御案的另一側,則是堆放著各地的折子,說是江南地區洪水犯濫,淹沒河岸良田萬傾,傷及無數人命,當地官員擔心處理不及時引發時疫,便上折子以求圣援。
江喜和陳貴都肅然默立一旁,沒人會沒眼色到在這個時候去引起皇帝的注意。
突然,華麗燈罩下的燈芯突然發出“嗤嗤”的細微聲響,在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的空間顯得是那么清晰。
像是被驚醒一樣,宇文熙緩慢地開口說道:“擺駕昭明宮。”
江喜道:“遵命。”隨即就出去命人準備御輦。
帝王儀駕緩緩地走在宮殿之中的干道上,長長一排的燈籠,紛外惹人注意,經過了數個宮殿,最終沒入了中宮宮殿——昭明宮。
御駕堪堪行至宮門,就已見兩排宮女內侍整齊地跪在兩側,恭迎帝王。宇文熙下了御輦,帶路的內侍打著燈籠在前面引路,很快就到了昭明宮的正殿,蕭皇后早就穿戴整齊站在殿中,見到宇文熙跨了進來,便跪下道:“妾拜見皇上。”
宇文熙看了看仍然是那么雍容端莊的蕭皇后,眼神閃了閃,徑直走過她身邊,在主位上坐了下來后,才開口道:“起來吧。”
蕭皇后從容在站了起來,“謝皇上。”
宇文熙看了一眼江喜,江喜微微低頭,然后招喚殿內所有的宮女太監全部出去。待所有人都離開后,他則掩上大門,然后站在門口,親自為里面單獨在一起談話的帝后二人把關。
一片靜謐中,卻是蕭皇后先說話:“皇上這般聲勢浩蕩地來昭明宮,可是要問罪妾身?”
宇文熙端起放在嵌銀楠木案幾上的汝窯白瓷茶杯,用杯蓋輕輕地碰著杯沿,發出輕脆的撞擊聲,卻沒有喝茶的意思,淡然道:“哦?皇后這么說,是知道自已犯下什么大罪了?”
蕭皇后勾了勾嘴角,眼中卻無笑意,“若妾料得不錯,可是為了嚴婕妤落胎一事?”
可以成為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人,蕭皇后從來就不是笨蛋。事實上,在聽到倩兒自盡之時,她就意識到自已掉進了別人所設的局。她想借著對柳容華動手的機會,一并解決了嚴婕妤的胎兒,可是卻讓柳貴妃將計就計,反而使她陷入了自已的陷井中,還百口莫辯。或許更早,在她聽到嚴婕妤盛寵一極而按捺不住時,就已經陷入了這個漩渦。
今日聽到帝王儀駕往昭明宮駛來時,她就知道,宇文熙已經知道了一切。
沒有拒不承認的必要。
她不后悔,只是為連累她的兒子而感到難過痛心。
宇文熙動作一頓,放下沒有沾口的茶杯,這才抬起頭看向蕭皇后,卻是沒有說話。宇文熙微微瞇起眼睛,在來昭明宮之前,他心頭滿是怒火,甚至想要立即下旨廢后,可是在看到那個身著皇后冠服、站立在燈火之下的女子時,驚怒的情緒突然間就消失了一半。
“朕曾經答應過你父親,只要你不出大錯,你的兒子,就是太子。”宇文熙緩緩地說道,在提起這段陳年往事時,他的臉上看不出半分情緒。
蕭皇后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說道:“是啊,我的兒子是太子,可是也只是太子……”而不是皇帝。后面的話她沒說,可是她知道宇文熙能明白。
宇文熙竟然還笑著點了點頭,“皇后說得沒錯,太子只是太子。所以,你擔心你的兒子只會是太子,在東宮之時,故意不提醒柳貴妃那是一匹沒有被馴服的烈馬,反而誘使她為了討朕歡心而去騎乘,致使貴妃從馬上摔落并因閃避不及被烈馬踢傷而難以有孕。后來,高賢妃有了身孕,你也是擔心她的孩子會威脅到太子的地位,又挑撥蕭氏和趙氏去找高賢妃的麻煩,讓她肚中胎兒意外落胎。還有張德妃……”
一樁一件地數出來,蕭皇后對那些得寵的妃嬪竟是動了好幾次手腳,每一次都是和子嗣有關,但大多是在東宮之時。自從蕭皇后入主昭明宮后,竟是意外地安靜了下來,鮮少再對妃嬪出手。
“……虧得朕還以為你悔改了,看在太子的份上,只是讓你退居昭明宮,仍以皇后之名供奉宮中。沒想到你仍然執迷不悟,對淑妃她們施以媚道還不知教訓,居然還敢對嚴婕妤肚子里的孩子下手。”說著說著,宇文熙心頭的怒火再次燃起,隨手抓起茶杯就朝蕭皇后扔過去。茶杯滑過一個弧線,險險擦過蕭皇后額際,鮮血緩漫溢出。
后宮從來多事非,從小在這個環境中長大的宇文熙,根本就不可能去幻想那些所謂的情情愛愛,更不會去琢磨他后宮那些對他極為奉承、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女人,究竟是為了他這個人還是為了他的皇帝身分。畢竟不管是喜歡他本身還是喜歡皇帝這個身分所附帶而來的一切,讓宇文熙來說,這是很無聊的問題——他就是皇帝,這是一個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事實。
所以宇文熙根本無所謂那些或端莊或溫柔或嫵媚或柔弱的女子,在對待他時是否真是表里如一。他要的,只是能讓他在繁瑣的公事之外令他感到身心愉悅的女子。至于女子之間的爭風吃醋,只要不超過他的底線,就權當看戲解悶吧。
“爾等毒婦,焉能忝居皇后之位,母儀天下?”
而皇帝的底線,一是皇權,二……則是子嗣。
就算沒有皇帝的身份,單單是站在男人的角度,宇文熙也容不下這種對他孩子下毒手的女人。哪怕是不受他期待的三皇子,以及不得他喜歡的二公主,宇文熙也只是放任不管不大搭理而已,他從來沒有想過弄死自已的孩子。
而蕭皇后的做法,早就超過了宇文熙的底線。
很久以前積累的不滿,不得不忍耐的憤怒,前朝局勢的控制,到如今添加的新仇,就算是看在太子的份上,也無法改變宇文熙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