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傳了柳美人去侍宴,娘娘,你說這是……”一向穩重的紅汐也忍不住說著,先帝的后宮雖然亂了些,可是那些妃嬪美人也只是圍著先帝私下里歌舞,并沒有在宴會中被皇帝單傳其中一人過去伺候的例子。
沈茉云咋了咋舌,道:“柳美人最近是不是有些異常的舉動?”
紅汐想了想,有絲不確定地說道:“除了前頭孫承徽流產外,再無關于柳美人的傳。”
難道孫承徽落水流產之事跟柳才人有關?可就算是真的,這跟皇帝傳召她到酒宴上侍候有什么關系嗎?沈茉云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想不出其中的原因,也就丟開不理了,皇帝的心思一向難猜。估計是皇帝特別喜歡柳美人,這才喚她過去伺候吧。
沈茉云當時是真的不以為意,雖然讓柳美人去侍宴有些不合禮制,但大齊對于女子還是比較寬容的,并不像某些朝代死板過頭地把女子往木頭里教導規定。就沈茉云所知,大家閨秀中,會彈唱樂器、擅長詩詞歌賦的女子也不在少數。以前她對皇帝說想學下棋,宇文熙并無反對意見,反而還十分贊同。皇帝在長樂宮偶爾興致來時,還會讓她彈首曲子來助興。每到這時,沈茉云都不止一次感謝老天爺,讓她繼承了前任的記憶,也讓她有時間在沈家慢慢復習琴棋書畫等才藝,否則一來就進宮,啥都不會,更別想跟人爭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沈茉云才發現她還是太不了解皇帝了。
“皇上讓柳美人在酒宴中跳舞,然后再給諸位王爺敬酒?”沈茉云不由得瞪大了雙眼,直直看向坐在她旁邊的江充儀,幸好她還記得這里是昭明宮,壓低了聲音。
江充儀同樣是一臉詭秘的神情,小聲道:“錯不了,是真的!”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早就傳開了,空穴來風必定是事出有因。據說昨晚的酒宴十分熱鬧,賓主盡歡,又是喝酒又是欣賞美人歌舞,觥籌交錯中,酒精上腦,越王指著其中一名舞姬,就她的舞藝對在場之人一頓猛夸,后來不知道怎么的就扯上了柳美人。估計皇帝是喝多了,居然在越王的慫容下傳召柳美人過來,命她現場表演舞曲,讓越王觀看,看看誰的舞藝更好。柳美人那時是什么心態無人而知,總之是下場跳舞了,而一支舞曲跳完后,皇帝又命柳美人向諸王敬酒,后來還是柳美人說身體不適,這才躲了回去。
沈茉云愣愣地微張著小嘴,卻發現她一句話都說不出話來,大齊對女子寬容,可不代表允許良家女子在宴會中載歌載舞。一般來說,大齊的貴婦們,是不會在宴會中起舞的(除開某些特殊行業出身的妃妾外),私下里關起房門跳舞那叫情趣,跟大庭廣眾之下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在酒宴中對著滿座的賓客載舞敬酒,那是陪酒的歌伎該做的事。
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這不僅僅是沈茉云的疑惑,也是其他人的疑惑。可惜皇帝正在早朝,并沒有時間理會這一屋子問號。
而柳貴妃則是輕輕彈了彈指甲,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不過一個小小的庶女,也敢跟她叫板?昨夜的事情傳開后,她倒要看看她那好妹妹日后拿什么臉出來見人,不枉她和阮美人等人經常在皇上面前夸柳四姑娘舞藝精湛,沒想到效果會這么好,真是多得越王的幫忙,她送去的那一盒珠寶總算沒白廢。
沈茉云無意間看到柳貴妃唇邊的笑意,心里一突,然后別開眼,輕咳了一聲,對江充儀道:“聽說四皇子可以自個走路了,可是真的?”
江充儀能坐上九嬪位置,也不是笨蛋,隨即附和道:“是啊,不過只是搖搖晃晃幾步而已,說話也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還說不全呢。”宇文熙對四皇子并不冷淡,可要說多熱絡也沒有,所以江充儀看著皇帝對小公主的寵愛,心里不是沒有酸澀。可是江家家底太薄,在朝中不是很能說得上話,皇帝也漸漸不來她那兒了。幸好江充儀現在生下了皇子,日子倒底不再像以前那般難過。
“四皇子早慧。”沈茉云說道。
正隨意聊著,坐在附近的蕭充容忽然插嘴道:“咦?怎么沒見柳美人啊?該不會是昨日侍宴辛苦,今兒來不了吧?”
此話一出,屋里頓時一片安靜,正在說話的妃嬪都不約而同地閉上嘴,齊齊看向蕭充容。蕭充容卻不以為意,直接問道:“皇后娘娘,柳美人也太侍寵而嬌了,不來給您請安,也不讓人過來通傳一聲兒。貴妃姐姐,你認為呢?”
柳貴妃微微冷笑道:“既然是對皇后娘娘不敬,自然是由皇后娘娘來做主處置了。”
蕭皇后一挑眉,道:“或許是有事情耽擱了,意外總是難免的,本宮并非那等不通情理之人。”
“皇后娘娘真是寬厚賢明。”柳貴妃笑笑說道。
這時,小太監報名:“柳美人到。”
一時間,所有人,包括沈茉云都看向了門口,只見柳美人徐步走來,步履穩重,臉色有些蒼白,可是卻很平靜。她走至蕭皇后座前,拜下道:“妾見過皇后娘娘,娘娘萬福。”
蕭皇后似乎也有些詫異柳美人的平靜和從容,頓了一下才道:“起來吧。”
“謝皇后娘娘。”柳美人說著,這才起身,退了幾步,走到她的位置坐下。
朱修儀用扇子半遮面容,嘲諷道:“柳美人來得可真早,我還以為你今日起不來,都準備替你向皇后娘娘告假呢。”
柳美人仍然一臉平靜地說道:“謝修儀姐姐關心,只是我并無小恙,自是得向皇后娘娘請安。”
“說得也是,柳美人擅歌擅舞,跳一支舞對你來說當然不是重活,難怪皇上單單點了你去侍宴,這可真是咱們姐妹中‘獨一無二’的隆寵呢。”蕭充容涼涼地開口說道。
柳美人雙手握緊,只覺得心口被插了一刀,難受異常,說話間不由得沖了起來:“充容娘娘如此說法,看來是想要此等殊榮吧。充容娘娘毛遂自薦,想必皇上知道了會很高興,待來日我見到皇上后,定為娘娘轉達您的一番心意。”
蕭充容臉一冷,頓時怒瞪過去,道:“我蕭家再不濟也不會讓女兒淪落成賤籍樂人讓人當眾取樂評論。到底是寒門小戶出生,沒規沒矩,說話恬不知恥,真是丟人現眼。”柳家是以軍功起家,以前不過是一戶普通人家而已,若不是柳將軍才智過人、殺敵英勇,也就沒有現在的柳貴妃。
這下不止柳美人臉色變得更為蒼白,就連柳貴妃精致的妝容上也浮現了點點怒氣,剛剛說了一個字:“你……”
蕭皇突然開口打斷柳貴妃的話,道:“柳美人昨夜侍宴辛苦了,這幾天就不用來昭明宮請安,好好休息吧。”
蕭充容有一絲不滿,可是礙于皇后,也不好再繼續諷刺下去。柳美人則是站起身,雙手交于身前,福身道:“謝皇后娘娘。”
柳貴妃冷哼一聲,寬大的袖袍掠過椅子的扶手,道:“皇后娘娘真是體貼,妹妹可要好生謝過啊。”
蕭皇后道:“你們都是侍候皇上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少幾天來昭明宮請安,不算得什么。”蕭皇后的目光轉了一圈,最后停在沈茉云的身上,眸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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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宇文熙叫柳美人過去侍宴起舞,倒還真沒其他目的,純粹只是想炫耀一番而已,再到后來的敬酒,同樣是一個意思,那時她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今天早上宇文熙起床后,照舊喝過醒酒湯,不期然想到昨晚的一幕幕,不由得皺了皺眉。
江喜幫皇帝整理衣裝,道:“皇上,是時候上朝了。”
“恩。”宇文熙淡淡地應了一聲,隨即松開眉頭,待一切準備妥當后,便坐上御輦前往兩儀殿。
江喜默默地跟在后面,對于昨晚的事只字不提,既然皇上都不在意了,他就更不敢說話了。指望著皇帝會因此對柳美人感到內疚……那更是不可能的事。一個小小的妃妾,還值得皇帝去哄她不成?
下朝后,皇帝罕見地沒有翻牌子,而是直接去了昭明宮,對皇后說:“后宮妃嬪許久沒有晉封了,你擬個單子,交與母后。若無意外,中秋過后,就定下名單吧。”
蕭皇后臉色稍變,但很快就掩飾笑道:“打理后宮是妾分內之職,不想先讓皇上說了出來,是妾失職了。”
宇文熙看了蕭皇后一眼,又道:“四妃已滿,無可再動。既然如此,貴妃的待遇份例再加三成,淑妃育有公主,德妃撫育二皇子,同樣勞苦功高,就追加兩成吧,至于賢妃……”想了一下,“不好太過厚此薄彼,一成好了。”
蕭皇后露出標準的笑容,點頭道:“我記下了。”
宇文熙敲了敲桌子,道:“九嬪……先不動了。至于其他,皇后看著安排吧。”
“是。”蕭皇后頓了一下,看皇帝心情還算不錯,便問:“柳美人是貴妃之妹,進宮以來又頗得皇上寵愛,您看要不要給她再晉位?”
如果沒有昨晚那一出,蕭皇后自已拿主意即可。可是昨晚的事鬧得有些大,有不少風風語傳了出來。柳美人侍宴一事是不太合禮制,可是類似的事情在本朝并不是沒有發生過,甚至尺度比這更大的都有。因此昨晚的事最多就是為眾人茶余飯后添一件新聞,倒不會有什么強烈的連鎖反應。蕭皇后摸不準皇帝對柳美人的態度,覺得還是問出來比較好。
宇文熙眼神一閃,道:“不用,先待在美人上吧。”
蕭皇后有些奇怪,估摸著是前朝的事惹惱了皇上,只是不知前因后果,她也不好勸,便應道:“行,聽您的。”
兩人討論了一會兒,青果匆匆進來回報:“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來了。”
聞,蕭皇后忙道:“快讓他進來。”隨后看向宇文熙,“皇上,不如在昭明宮用過午膳再回建章宮吧。”
宇文熙點了點頭,他正想考一考太子的功課。蕭皇后自是一喜,忙吩咐宮女去準備膳食。
對于東宮太子,宇文熙的思想感情有些復雜,不管蕭家如何,在對嫡長子的教育上,他從來都抓得極緊。可是偏偏太子的性格中有幾分軟弱,不管對事還是對人,都是秉持著萬事不得罪的態度。每次看到太子那副軟綿綿的性子,宇文熙都有罵人的沖動,做皇子軟弱些沒關系,可是一國之君還是這般心慈手軟,又怎能管理得了大齊江山。歷史上敦厚心慈的亡國之君還少嗎?再加上太子的母家勢力強盛,若真是由太子接手皇位,日后這天下還真不知是姓宇文還是姓蕭。
太子進來后,向帝后兩人請安問好,宇文熙讓他起來,問了他幾個問題,有平日起居,還有學業上的。在宇文熙詢問時,太子都是一直低著頭,臉上表情雖然看不清,但是從聲音中可以聽出太子仍然是有幾分緊張。
待太子說完后,宇文熙深深地皺起眉頭,還真像太傅說的,這回答太中規中矩了,毫無半分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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