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西殿的議政廳中,小盤高踞三級臺階最上一層的龍席,負責文書紀錄的李斯的席位設于他后側處。
次一層坐著太后朱姬。
其他大臣分列兩旁,席地而坐。
一邊是呂不韋、蔡澤、王綰和蒙驁,另一邊是徐先、鹿公、王三人。
當討論到鄭國渠一事時,昌平君神色凝重地進來稟告,說項少龍有急事求見,眾人大感愕然。
小盤自然心中有數,立即命昌平君把項少龍召入來。
項少龍昂然進廳,行過君臣之禮后,把整件事陳說出來,然后道:“此事本屬臣下職權范圍內的事,可是呂雄口口聲聲說要由呂相評理,由于事關呂相清譽,臣下不敢私自處理,故報上來望由儲君、太后和呂相定奪。”
呂不韋氣得臉都青了,大怒道:“這混賬家伙現在那里?”
只看這么一句話,就可知呂不韋的專橫。
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在身為儲君的小盤表示意見后,才輪得到其他人說話,呂不韋如此霸氣迫人地發,實犯了不分尊卑先后之罪。
而他雖表示出對呂雄的不滿,卻仍是以家長責怪下輩的口氣,非是秉公處理的態度。
小盤早有準備,從容道:“右相國請勿動氣,首先讓我們把事情弄個一清二楚。”
轉向朱姬道:“太后!王兒這么做對嗎?”
朱姬望著階下傲然挺立的項少龍,鳳目射出無比復雜的神情,又瞥了正瞪著她打眼色的呂不韋,幽幽嘆道:“照王兒的意思辦吧!”
在這種情況下,她只有支持自己的愛兒。
鹿公徐先等露出訝異之色,想不到這年輕的儲君,竟有應付復雜危機的大將之風。
任何明眼人都可看出,此事牽涉到呂不韋和項少龍的斗爭,事情可大可小。
小盤壓下心中興奮,不理呂不韋,向項少龍平靜地道:“呂邦所以尚未犯下淫行,只是因及時被人揭發,不能得手,此乃嚴重罪行,不知項卿家是否有人證?”
項少龍道:“那對夫婦正在廳外候命,可立即召來,讓儲君問話。”
蔡澤插入道:“儲君明監,此等小事,盡可發往都律所處理,不用勞神。微臣認為當前急務,應是弄清楚呂副統領是否因出于誤會,一時意氣下與項統領發生沖撞,致冒犯了項統領。都騎都衛兩軍,乃城防兩大支柱,最重要是以和為貴,化干戈為玉帛,請儲君明察。”
這番話自是明幫呂雄。
蔡澤乃前任宰相,地位尊崇,換了在一般情況,小盤會給他一點情臉,但現在當然不會就此了事。
本要發的徐先和鹿公,一時間只好把到了咽喉的話吞回肚內去。
呂不韋容色轉緩,當其他人除李斯和項少龍外,均以為小盤會接受蔡澤的提議時,這未來的秦始皇一拍龍幾,昂然長身而起,負手步下龍階,到了朱姬席前,冷然道:“蔡卿家此差矣!我大秦自商鞅變法,最重將遵軍法,稟守尊卑之序,故能上令下行,士卒用命,使我軍縱橫無敵,稱雄天下。”
再移前步下最低一級的臺階,銳目環視眾臣,從容自若道:“若有人違反軍法,公然以下犯上,而我等卻視若罔見,此事傳了開去,對軍心影響之大,誰能估計?故對此事寡人絕不會得過且過,如真證實呂副統領確有犯下此等重罪,定須依軍法處置,不可輕饒。”
廳內人人聽得目定口呆,想不到這仍是個大孩子的儲君,能如此侃侃而論,之成理,充滿一代霸主的氣概。
呂不韋和朱姬像是首次認識到小盤般,愕然聽著。
只有俯頭作卑微狀的李斯眉飛色舞,因為這兩番話的撰稿人就是他。
鹿公振臂喝道:“好!不愧我大秦儲君,軍令如山,賞罰分明,此正是我大秦軍屢戰不敗的憑依。”
小盤微微一笑后,見人人目光全投在自己身上,不由一陣心怯,忙回到龍席坐下,稍有點泄氣地道:“眾卿有何意見?”
蔡澤被他間接罵了一頓,還怎敢作聲?噤若寒蟬地垂下了頭。
呂不韋雖心中大怒,對這“兒子”又愛又恨,終還是不敢當著眾人公然頂撞他,而事實上他亦心知肚明這小儲君之有理,惟有往朱姬望去,希望由她解圍。
朱姬明知呂不韋在求她相幫,若換了不是項少龍,她會毫不猶豫地這么做,現在只好詐作視如不見了。
蒙驁干咳一聲,發道:“少龍和呂副統領,均是微臣深悉的人,本不應有此事發生。照微臣猜估,其中可能牽涉到都騎都衛兩軍一向的嫌隙,而由于兩位均上任未久,一時不察,致生誤會,望儲君明監。”
朱姬終于點頭道:“蒙大將軍之有理,王兒不可魯妄行事,致傷了軍中和氣。”
呂不韋見朱姬終肯為他說話,松了一口氣道:“這事可交由本相處理,保證不會輕饒有違軍法的人,儲君可以放心。”
小盤、項少龍和李斯三人聽得大叫不妙時,一直沒有作聲的徐先長身而起,來到項少龍旁,淡然道:“微臣想和少龍到外面走一轉,回來后始說出心中的想法,請儲君賜準!”
除了項少龍三人外,其他人都大為錯愕,不知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葯。
項少龍欣然隨著徐先去了后,王綰待要趁機說話,給小盤揮手阻止道:“待左相國回來后再說吧!”
王綰想不到小盤如此威霸,只好把說話吞回肚內去。
議政廳在奇異的靜默里。
眾人都不由把眼光投到小盤這未來的秦始皇身上,像首次認識他般打量著。
他仍帶童稚的方臉露出冷靜自信的神色,坐得穩如泰山,龍目生芒,教人摸不透他心內的想法。
朱姬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兒子長大了。
這些天來,她正如項少龍那久旱逢甘露的形容般,與毒如膠似漆,旦旦而伐,極盡男歡女愛,好借情欲來麻醉自己,避開這冷酷的現實。
在她傳奇性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四個男人就是莊襄王、呂不韋、項少龍和眼前的愛兒,但命運卻使她與他們形成了復雜難的關系。
尤其是呂不韋下毒手害死了莊襄王,使她不知如何自處,令她愧對小盤和項少龍。最要命的是切身的利益迫得她不得不與呂不韋聯成一氣,力保自己母子的地位。
只有毒能令她忘掉了一切。
在這剎那,她直覺感到與兒子間多了一道往日并不存在的鴻溝,使她再難以明白自己的儲君兒子了。
呂不韋則更是矛盾。
一直以來,他都和小盤這“兒子”保持著非常親密的關系,對他戮力栽培,望他成材,好由父子兩人統治大秦,至乎一統天下,建立萬世不朽的霸業。
這亦是他要不擇手段置項少龍于死地的原因,他絕不容任何人分薄了小盤對他的敬愛。
可是他卻從未想過小盤會因王權而與他發生沖突,在這一刻,他卻清楚地感覺到了。
他此時仍未看破整件事是個精心設計的布局,只以為小盤在秉公處理這突發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