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已經生病住院了,他的公司現在因為資金鏈斷掉而陷入了困境。如果他以前有做過什么錯事,也彌補的差不多了。蘇正卓,你收手吧。”臨走前,她忽然停下來說道。
他未料到她沒有向他過問一句,心頭就已經把其間的來由去脈想得如此通透了。
“我會看著辦的。”他沒想到她是早已做好了這樣的打算,所以事先甚至把搬離出去的行李都提前收拾妥當了,一想到這時,心頭就莫名升起了一股無名的燥怒。
“即便是我爸以前犯下的錯事,我替他還掉了。”她倒像是絲毫沒有留意到蘇正卓的神色變化,面無表情的說完后就打算推著行李箱往外面走去。
“你替他還掉?他欠下的人命,你要怎么還?”他忽然上前直直的擋在她的面前,才這一會的功夫,他不知何時已經雙眼通紅,氣勢咻咻的像是隨時都會將她吞噬撕裂似的。
她依舊面無表情的盯著他,一時間像是不認識了面前的蘇正卓,也不知道是可憐他還是同情他。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為什么從來不坐火車,因為我他媽的對火車有陰影!程宜寧,你有沒有想過,你十二歲的時候在做什么?”他冷笑了一聲,見著面前的程宜寧依舊一動未動的看著他,他喘了口氣后繼續接上去說道,“我十二歲的時候,我爸好不容易把我從寄宿學校里帶出來,陪我坐火車去外地玩。我已經半年沒看到他了,心里高興的不得了,火車開了一天一夜,我以為我爸這次要帶我去很遠的地方游玩,心里還充滿了期待。好不容易快到終點站前面的一個站,我爸說要下去抽根煙,我也跟著他下站。可是列車都快要開啟了,我爸還是沒打算回車上,我便催了下我爸。你猜后面怎么著?”
他雙眼通紅的看著她,她從來沒有料想到那樣好看長情的丹鳳眼有朝一日也會懾人凜冽凝結成迎面而來的殺氣。
“我爸居然就在我的眼前縱身一躍跳到前面的鐵軌上去了,列車隨即就開始鳴笛準備發車了,我拼命的去喊車上的乘客,讓他們幫忙救救我爸爸,可是車門都已經關上了,根本沒有人理睬我,我看著那火車已經開動了,就一直跟著那火車在跑,后面還是外面的乘務員跑過來攔住了我。”
“你爸他為什么要跳軌自殺?”她屏息安靜的聽了這么久,此時才冒出一句話,本就沒有血色的臉上愈發可怕的慘白起來。
“我剛開始也想不明白,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選擇這種最殘忍最痛苦的死法,而且偏偏還是在我的面前選擇跳軌自殺。后來有段時間我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會浮現出他被火車千碾萬壓過后的場景,我的身體就會控制不住的嘔吐痙攣起來。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患上了創傷后壓力心理障礙癥,被救助站遣送回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就一直自我封閉著,不說話也不與人交流。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來,我至少也得查清楚他為什么會跳軌自殺吧。有了這個信念后,我居然就靠著自己的意志克服了創傷后壓力心理障礙癥。我原以為它會跟隨著我一輩子的!”
他說著說著,臉上不知為何卻又現出自嘲的神情,顯然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口中的心理障礙癥無時無刻的不在折磨著他,讓他不得安生。
“不,正卓,你并沒有痊愈,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她像是若有若無的嘆了口氣,一針見血的戳中他的致命要害,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是悲天憫人的同情還是替他感到徹頭徹尾的可悲才會上來的嘲諷。
原來他身上的疏離漠然并非是他與生俱來的氣場,而是他最擅長掩飾的長刺盾牌而已。
只可惜,她知道的這樣遲。
然而才一帶到她那樣了然的神情,他只覺得那種無處發泄的焦慮瞬間就沖破了他自己心頭所有的防線。
包括他最引以為傲的理智。
這么多年下來,他明明已經控制的很好了,好到他甚至一度堅信著他是早已戰勝了自己的心魔的了。
“那也是拜你父親所賜!你去問問你那自以為是的父親,他現在的公司股份是怎么拿到手的。他真要看上那點股份,用不著把我父親誆到借高利貸的不歸路上,要不是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我父親也不會帶著我漫無目的的坐到那么遠的地方去,他是怕我回去后也會被債主逼得沒有生路,所以就連自殺這種事情也要制造出那樣大的動靜。他那時跳軌自殺的新聞還一度上了報紙頭條,你去問問程竟興,這么多年下來,他有沒有一絲一毫的歉疚不安過!”許是被那滔天的恨意憤怒驅使著,他一邊大聲質問著,雙手忽然大力的按在她的肩處,仿佛這樣才能喧囂發泄著他內心的所有的壓抑與哀慟。
“我很抱歉我爸做的錯事——”良久過后,她才一字一句的說出這句道歉,像是用盡她自己全部的力氣和尊嚴,那是從她心底深處冒出來的道歉。
“他欠下的人命,這是他自己罪有應得——”仿佛是預知著她要說些什么,他隨即繼續毫無商量余地的應道。
“我爸欠你的,我替他還了。以后我們各走各路,各不相欠。”她像是倦到了極點,說完后拂開他放在她肩側的雙手,就像是隨意撣去身上的浮塵外物,輕飄飄毫不在意的就將那些所有過往的快意恩仇都掃落到了身后。
終歸于無。
她說完后便重新提起行李箱,繼續朝外面走去。
然而她也才走了幾步而已,他見著她忽然轉身,像是狐疑又像是自嘲的呢語道,“蘇正卓,相識一場,結婚三年,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哪怕是一分一秒喜歡的時候——”
不過她自己話音剛落,隨即她又自自語的接了上去,“算了,反正都已經不重要了——”她說完后便推著行李箱走到院子里,放到她自己平常騎的電瓶車前面,放好后就利索的開著出去了。
他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沒一會就消失在他的視線中了,他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嘴角居然微不可微的抽動了下。
他杵在原地良久后,轉身回去時視線里忽然帶到院子角落上的垃圾桶里,他才帶了一眼,只覺得心頭猝不及防的被深扎了一下,這才渾渾噩噩的朝角落的垃圾桶那邊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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